搜索
董太锋的头像

董太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2/20
分享
《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零一章 突如其来中途退役 二次浩劫命赌洪子东

这桩“僵指事件”,在要塞区传得纷纷扬扬。人们都知道,广鹿守备区高三连文书胆大包天,私开《证明》,上了《内参》惊动了最高首长。有的说该文书已被武装遣送原籍,有的说破格提干,调到警备区政治部。还有的说该文书上面有人,军区某某首长是他五叔。要不是军务处董处长实事求是坚持原则,我早被武装遣送回小西山了。我毕竟捅了大娄子,从上到下受到批评。守备区司令员、政委在要塞区党委会上,作了深刻检查。营长和教导员在守备区党委会上,作了深刻检查。营长由作为因为“不作为”转业,高二连连长甄大方提升为副营长,代理营长。连长和指导员在营党委会上作了深刻检查,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指导员李永远和副指导员邢福根免职,等待转业。原洪子东加强连副指导员贺红光,代理高三连指导员。特务连指导员受了处分,调到教导队。打我的两个战士,也受到处理。连长“老圈”准备提副营长,也因此而泡汤。从守备区到营里,都说高三连文书“思想意识有问题”,一时间,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远看青山一片田,

耕了十年又十年。

要说收获有多少,

九两五钱又五钱‘’

连长当了十年连长,无不以“猜谜语选文书”为荣耀。现在,每提起董太锋,他都重复一句活,“他这样的兵太有水平,我这样的连长带不了他……”

那天,我到守备区领高射炮和高射机枪教材,遇到我熟悉的组织科干事王国权,把我叫到他宿舍。他说:“连队将残疾战士当做骨干调出,是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你的行为,也超出一个文书的职责范围,要吸取教训,做任何事情都要请示汇报,决不能头脑发热意气用事。”我听了他的老生常谈,如同喝了几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直到他向我透露,“守备区最近药处理你中途退役,你要思想准备”,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某一天某一时刻,我就会离开部队。第二天吃完早饭,指导员找我谈话,言简意赅:一、停止文书工作,复员离开部队。二、服从组织安排,不提出无理要求。三、处理好个人事情,有船立刻离开。

我这才知道,王干事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如同掉进旋涡里无法自拔。我一头雾水,又被雾霾笼罩。我束手无策黔驴技穷,自己填写了《退伍军人登记表》,就像为自己搓绳栓“岁头纸”。指导员看过之后,让通讯员立刻送到守备区。他给营里打电话汇报之后,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已经退出现役了。”

我问:“我什么时候离开连队?”他说:“下午两点,值班登陆艇去大连,现在是早上八点,你在部队的时间还有六个个小时,来船就走。我让炊事班为你包饺子,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连里尽最大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陈寿高生前,对洪子东老连队魂牵梦绕。我提出去一趟洪子东,也算为陈寿高实现遗愿。指导员当过洪子东加强连的司务长,和陈寿高关系很好。他眼圈红了,打电话请示营里。营里请示守备区,军务科答复:董太锋可以去洪子东,必须有专人陪同,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指导员让隋辉陪我,顺便买鱼。

事情来的太突然,连队不公布命令,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已经复员了。

洪子东和多落母一样,退潮和大岛相连,涨潮是一座独立的小岛。多落母涨潮,照样行人过车,洪子东涨潮,就得划船摆渡。多落母没有驻军,洪子东曾经驻守一个加强连,官兵们都能熟练地划船。陈寿高在洪子东连赶了两年毛驴车,大黑驴对他有感情,对连队更有感情。连队刚宣布解散,大黑驴挣脱了笼头跳下悬崖,全连战士放声大哭。陈寿高生前念念不忘大黑驴,提起来就动感情。他还和我讲过许多洪子东的传奇,大广鹿蹦上礁石晒成了干鱼,悬崖上的鸟儿经常飞进营房,让我产生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的联想。

连队每年转岛训练,登陆艇都要从从洪子东广鹿山下海面驶过。能到洪子东领略美景满足好奇心,追忆那头忠贞的大黑驴,也是我在部队的最后夙愿。

两头毛驴拉着毛驴车,载着我俩轻松地奔跑。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不冷不热舒适可人。毛驴车载着我的躯壳,我的心提前复员,已经回到了小西山。

我俩在商店买了饼干和汽水,毛驴车拐下公路。没复员多好,提干岂不更好……“同志!”一声呼唤把我从遐想中唤醒。“吁——”隋辉急忙停车。

路旁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头戴破旧灰帽子,帽沿打卷,穿一身黑衣服。他背着大小包裹和尼龙网袋,汗水顺着黑红的脸上滚滚而下,点头哈腰:“同志,捎个脚。”看他的衣着、表情和动作,让我想起电影《青松岭》里的钱广。

隋辉热情地说:“快上来。”“钱广”抓住车沿,背着大小包裹,敏捷地上了毛驴车。他坐在车沿上,摘下帽子擦汗,扇风。隋辉问:“你从哪儿回来?”

“钱广”说:“我到庄河走亲戚,你们去哪儿?”隋辉说:“我们到洪子东买鱼。”他掏出香烟点燃:“船不好要,鱼不好钓。我就是渔船上的。”

到了东水口,毛驴车一路大下坡,洪子东赫然来到眼前。

大海是肥沃的良田,一趟趟海带筏子,是海里的庄稼。

小伙子和姑娘们摇着小船,扶犁耕耘大海,春天夹海带苗,夏天施肥管理。庄稼正处在“柿子挂红灯,苞米窜红缨”的时节,海上已经开始收获海带了。一艘艘满载海带的小船往来穿梭,海中间的空中索道,正源源不断地往洪子东岛输送海带。每艘小船上两个搭档,都是一个小伙子摇橹,一个姑娘收海带。如果一个人想方便,另一个人转过身去。据说有个小伙子恶作剧,逗同船姑娘,舀起海水搞细水长流,姑娘着急了:“你怎么那么多尿,半上午没尿完?”

我们下车,隋辉在树上栓好毛驴,饮水喂料。“钱广”把手卷成喇叭筒,大声喊:“小盛子——快把船摇过来!”一艘艘小船摇过来摇过去,没有一艘小船摇过来。“钱广”终于气急败坏大骂:“妈个逼!你们的耳朵都聋啦?”

隋辉对着海面大声喊:“高三连来买鱼!”马上划过一艘小船,“钱广”顿时精神亢奋。一个姑娘扎着皮围裙,脸色黑红,腼腆地坐在船头。船尾,一个小伙子熟练地摇橹,小船很快靠到岸边。“钱广”背起大包小裹,抢先涉水上船,我俩紧随其后。小船在洪子东靠岸。“钱广”背着大包小裹,又抢先下船。

七月的洪子东,海边、岩石、山坡、田埂、路边、房顶、鸡窝、猪圈棚,到处晾晒着海带,被包裹成应该黑褐色的世界。最长的海带有十几米,宽一米。在一群孩子的引领下,我俩来到生产队院子里。男女老少人头济济,正在发电磨苞米。有的老人在洪子东生洪子东长,一辈子没出过洪子东,连广鹿岛都没去过。人们热情地和我俩打招呼,说今天是死讯,船得下午三点钟回来。指导员给我俩的时间是十二点钟之前归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索性在部队再赖一天。我说:“我们不能白来一趟,找队长商量。”隋辉说:“文书,我听你的。”

马上有人跑往养殖场,找来了队长。队长中年强健,目光炯炯声如洪钟,活脱脱的“张万山”。人群,都是电影《青松岭》里的群众。巧的是,村边也有一棵大树和一条拐弯路。再加上自私古怪的“钱广”,确实是海岛《青松岭》。

队长多派了一条船,嘱咐几个渔民:“你们专钓大黄鱼和鱿鱼。”

他要安排饭,我们说带饭了,要到老营区和海边去转转。

我被处理复员虽然在意料之中,也不啻灭顶之灾。远离大岛,我逐渐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僵指事件”的来龙去脉。要塞区军务处董处长已经为“僵指事件”定性:该文书没有任何过错,但是也不鼓励这样的行为。我没做错任何事情,只是成了某些人偏见的牺牲品。我稀里糊涂地离开部队,如何向父亲交代?他如何承受?如何面对家乡父老?谁对我的个人前途负责?谁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了我这里倒成了流产的兵!哪怕捱到年底让我正常复员,但是木已成舟不可逆转。军令如山倒我决不能倒,我不敢往下想却要突发奇想,我可顺水推舟,决不可逆来顺受。我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却要逆天改命!

我对队长说:“我打个电话。”队长带我到大队部,我顺利地要通了部队总机,又顺利地要通了要塞区总机,接通军务处处长办公室,董处长接电话。他主动询问我的情况,当知道我已经被处理复员正在等船,非常惊讶,说马上给军务科打电话询问情况,让我别着急回连队。我喜极而泣,队长和隋辉莫名其妙。

我心里有了底,即使仍复员回小西山,我也做了最后的努力了。

山坡上半人深的野草之中,坐落几栋废弃的营房。我们走近一看,窗户已经被红砖砌死。水泥台阶剥落,满地玻璃碎片和牛粪。门上的一把大锁斑斑锈迹,如同一个忠诚的老兵仍在此坚守。墙上用水泥压塑的“一九七二年”陈旧的字迹,仿佛已过去了一个世纪。这里是洪子东加强连的旧址,唯一装备重武器——两门八五加农炮的连队,曾几何时也军号嘹亮、歌声阵阵、口号震天、枪炮声不绝于耳。“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官兵们有的分配到大岛各连队,有的复员。我在荒草丛中,努力辨认陈寿高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岛,直至烈士陵园。我也仿佛置身于一座肃穆的墓园之中,“天上人间不归回”。洪子东加强连的官兵并未解散,又加强了新的序列。山背后,坐落几处同样的营房。

我们顺着上山小路,向岛东走去。广鹿山是洪子东的制高点,人烟罕至,越近越宁静。过了刻着“军事禁区,不得入内”的水泥标志,别说人,连树都不得见,只有天上的鸟儿匆匆飞过。我们走进“禁区”,踩的碎石“哗啦啦”响。悬崖峭壁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大海。陈寿高魂牵梦绕的,应该是这处悬崖。

站在悬崖边,我想像着大黑驴从这里跳下去的悲壮。我联想到自己,已经被中途退役处理,要不是关键时刻最后一搏,再有两个小时就离开部队。当我站在甲板上,能不能和大黑驴一样,悲壮地跳进大海……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突然,悬崖下面传来一声毛驴鼻响,让我惊悚万分!我小心翼翼底俯身崖边,朝下面观望。半山断崖处,伸出一颗毛驴的脑袋!不是张果老的坐骑云游到此,就是那头大黑驴。我不顾隋辉的劝阻,攀着石缝,一点点儿下到悬崖半腰。

石洞。石台。石缝。峭壁。鸟粪泥土淤积。一簇蔟一丛丛茂盛的野草。

洞顶上垂泪般的滴水,年深日久,在石头上凿出一座小水潭,水满则溢“丁冬”入海。几条无根野藤垂下石壁,末端伸进水潭里面,像几条蟒蛇吸水。我只知道倒插柳条能长出弯弯柳,南方的榕树靠气根也能存活,没听说某种植物靠尾部吸收水分。洞内,那头形销骨立的大黑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它时尔甩动半截尾巴驱赶蚊蝇、抬一下残疾的前蹄,时而低垂着脑袋,仿佛思考的问题举足轻重。当初它为什么没摔死没被海水淹死,如何攀上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毛驴不善于攀爬,被潮水推上石台上,是唯一的可能。此处应该冬暖夏凉,也应该四季常绿。毛驴一边吃草一边施肥,使得野草茂盛生长。它靠自身与大自然的递换,一潭甘冽的清水和一片四季常青的野草就是它的全部,顽强地度过了几个春秋。

大黑驴不知道主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陈寿高生前也不知道大黑驴还活着。毛驴慢慢地艰难地朝我靠近,一边打量一边用鼻子在我身上嗅着,一定嗅到了主人的气息。无法理喻,它在孤苦无依中是否绝望,在寂寞中如何打发时光。夏天很快就要过去,在即将到来的冬天它能否熬过去,剩下的日子该如何打发。

据说有人揭开了广鹿岛驴当表的奥秘:军人定时上岗下岗,毛驴定时被惊动,天长日久形成了生物钟现象。张果老的毛驴阿凡提的毛驴阿富汗的毛驴麦加的驴子此头大黑驴,也应榜上有名。眼前的大黑驴还有我,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我在大黑驴够不着的石壁上,薅下一大堆鲜嫩的青草,堆到它面前,它不闻也不看。我将一把嫩草递到它嘴边,也无动于衷。它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我的面前,一双干枯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似在破译人类和毛驴之间的相同与不同。在它的世界里,一定有比本能更高级的东西。这里是它的极乐世界和净土,也是最后的归宿和坟场,愿它安安静静地走完生命旅程。我不再打扰它的宁静,抱住它的脑袋贴紧它的脸,深情地说:“我和你的主人陈寿高,永远记着你。”

毛驴的一双眼睛里,慢慢淌下两行干涩的眼泪。

我刚攀上悬崖,下面“扑通”一声,大黑驴终于倒下了。

我和隋辉登上广鹿山山顶,放眼望去,浩瀚的黄海以及太平洋尽收眼底。广鹿山是瞳孔,玻璃体是蔚蓝色的海水,背后的大岛是眼睑。偏西方向伟岸冷竣的老铁山,不过是一粒“眼眵”罢了。将军石老态龙钟,只剩下一层甲胄。

广鹿山没有老铁山凶险,也高不过雁过山,却和广鹿岛举案齐眉。登庐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登上广鹿山,却能感受它那独一无二的挺拔与雄伟,磅礴的气势和山威。我拣起脚下一块鹅卵石,向侧面悬崖上抛去。我虽然是投弹能手,鹅卵石刚刚蹭到崖壁。石头向山下滚落,发出一连串“哗哗啦啦”的怪响。悬崖下面海水中,怪石林立千姿百态,云南的石林不过如此。

此时正在退潮,也正在水落石出。有的石头像妖魔跳舞,有的像醉汉酗酒,有的像仙女下凡,有的像神龟抬头。“二八月看巧云”,只要随上心情,你随便看任何一块石头,都是看什么像什么。海浪时尔呻吟时尔喧嚣,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这里的生命和活物,除了深藏不露的海族,还有天上的飞鸟。

翱翔的海燕,是密密麻麻生着羽毛的蜻蜓。它们身体狭长,身着正宗燕尾服,双尾拖着一把把尖锐的鱼叉,时而紧贴海面箭一般划过,时而在空中盘旋。

这里水天一色,心情也一片湛蓝。一道山脊就是一条锁链,牢牢地栓住广鹿山,仿佛一松劲就能滑到海里面。退出海面的礁石上,覆盖着一片片亮晶晶的海蛎子壳。洪子东的赶海女人,只有坐船,才能到这上面刨海蛎子吧。这让我想起了赶海的奶奶、老奶、老姑、王振家家三婶,还有十几年前谢屯到“老石礁”赶海翻船殉难的一船女人。海边女人,都具有这种执着忘我的赶海精神。

礁石上的片片海蛎子壳,倏然化做一群群洁白的海鸥飞上蓝天。这是小憩的鸥群。我忍不住一声长啸,惊飞了悬崖上的一群又一群鸽子。我分不清鸽子、海鸥和海燕,是它们把湛蓝的天空装饰得眼花缭乱。在海边,我曾想变成一条鱼游进大海。现在,我又想变成一只鸟儿飞向天空,变成一块岩石在这里固守。

地面上,生长一片片茂密的老牛筋。这里的老牛筋不像家乡伏地而生的老牛筋,而是直立向上如同一簇簇灌木。见到老牛筋也是“他乡遇故知”,仿佛董云华、郝文贵、郝文章、林富友、二田子、王德金都在身边。小时候割草,老牛筋是抗烧的好草,谁能割回一大捆老牛筋,堪比岛上的人拣回一大筐海参。

隋辉躺在一簇老牛筋上,已经呼呼大睡。他被灼热的太阳烤得浑身是汗,我很是费了点事才把他摇醒。我拉着睡眼惺忪的他,绕山下到海边,坐在阴凉的大石头上吃饼干,喝汽水。涨潮的浪花飞溅到大石头上,溅了我们一身一脸。

我游兴大发,脱了已经摘下帽徽和领章的军装,一头扎进海里。海水纯净,人浸入到蓝色的蒸馏水中,也使身心变得更加纯净。我像鱼一样自由自在,自由式、蛙式、蝶式、仰式游个痛快。一恍惚,我从黄海游回渤海,过了西庙山进入河口门子。我被大潮推进了“南洪子”,到了“南关沿”,回到了小西山。

王振年家菜园地势高,他正在挑水浇芸豆。董云太二大爷,正在挖沟排水。“头伏萝卜二伏白菜”,家家户户菜园里,人们都在种秋菜。爷爷和父亲,也在街上园子里种白菜……如果事情没有变化,我今天晚上就能回家,正逢农时。

我在海水里潜游,海底深不可测。我被无数的星星和萤火虫包围,撞进了鱼群。它们围绕在的我身前身后,若即若离上下翻飞,在我身上刮蹭停靠栖息。

有的小鱼钻进我的头发间,有的竟想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把气憋到极限,露出嘴巴换足了气,又把头埋进水里。我浑身麻酥酥痒酥酥,尽情享受这短暂的惬意。这是海里一种弱小鱼类,鲅鱼是它们的天敌。每当夏秋季节,鲅鱼都以它们为食,也叫“鲅鱼食”。哪里知道它们围在我的身前身后,寻求庇护。

突然,星星和萤火虫四散开来,顷刻间无影无踪。一群群凶悍的影子在我身前身后横冲直撞,条条暗涌如同火箭的尾焰。我急忙露头,一群群半米长的大鲅鱼,“嗖嗖”地跃出海面。它们肆无忌惮地追逐疲于奔命的“鲅鱼食”,大快朵颐。“鲅鱼食”或葬身鱼腹或被惊吓而死,在海面漂起白花花的一层。

幸存的小鱼也不能幸免,一见太阳就爆了肚子,因此称“晴天烂”。鲅鱼群酒足饭饱,“扑通扑通”地跳水嬉戏,玩的不亦说乎。自来水笔帽酷似白亮亮的“广鹿食”,岛上居民化铅,铸进鱼钩做诱饵。钓者站在礁石上手捏渔线,向后一甩巧借惯力,再向前投送。随着“嗖嗖”一阵响,鱼钩飞出百十米开外,落进海里之后不等沉入水底,就得快速拔线。鲅鱼以为是笔帽“广鹿食”,一口咬住无法挣脱。这种钓技叫“甩鲅鱼”。据说“英雄”牌金笔笔帽,最上鱼。传说一位幸运的钓者,鱼钩落下歪打正着勾住一条大鲅鱼脊梁,被横拖上岸。

我抬头向岸上望去,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洪子东和广鹿山。海边大石头上,隋辉的身影随着水蒸气一抖一抖,像是火冒三丈。一艘小船冒出一股股黑烟,朝我飞速驶来。我只顾自己在海中快活,哪知道重任如山的隋辉心如火急。我埋头越过死鱼层,快速地游往岸边。驾船的小伙子看我没有危险,掉转船头开走。

下午三点,我们回到洪子东生产队,渔船陆续归来。

今天的运气不错,队长吩咐渔民们在几舱黄鱼中,为我们挑选二百斤特大黄鱼,不但半价,还白送一百斤鱿鱼,额外送给我俩每人十把“鱿鱼钩”。

鱿鱼钩小巧精致,顶端是密密麻麻两圈相对尖刺,中间是彩色荧光棒,尾端是钩环。岛上许多军民,都用鱿鱼钩栓钥匙。日本渔民在公海里下了许多鱿鱼钩,经常被我方渔船的拖网挂上来。队长亲自驾驶机器船,送我们到对岸大岛。他帮我们把鱼装上毛驴车,告别回去。 洪子东和大黑驴,像礁石上的海蛎壳一样,镶嵌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们一路顺利地回到连队,知道事情发生了转机。

回连队之后,没人问起我复员的事,仿佛没有这回事儿。指导员找我谈话,平淡说:“你的复员命令取消了,继续当文书。”我半点没感到侥幸,质问:“你们为什么把一个战士的命运当儿戏?”他淡淡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谁决定我中途退役不得而知,我却心知肚明,谁取消了我退役的决定。

守备区仍指望连长盖房子在来年转岛训练中打下拖靶,再一次刀下留人。自从他在阵地上怒摔“镜测仪”,再没人相信那面镜子。他却固执地认为,是“镜测仪”救了自己,又从大连买回一面大镜子,制成新的“镜测仪”。

连里给营里打报告,要求把董太锋调出连部,下到班排。营里答复:“留下董太锋继续当文书,是上级的决定。”连长反问:“他一个文书如此重要,下命令提干岂不更好?”营里答复:“僵指事件背景复杂,年底,连队再处理他复员。”连长再不拿正眼看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有事就让通讯员传话。

老指导员打包装皮,顺手装走了五枚炮弹壳。等我发现后,包装皮已经装船。我向连长汇报,他还是那句冷冰冰的话:“你这样的兵太有水平,我这样的连长带不了你。”我和隋辉赶了毛驴车,把两麻袋炮弹壳拉到军械科,向哈科长如实汇报。他什么都没说,宽厚地笑了笑,让助理清点登记,把炮弹壳送进仓库。

副指导员邢福根给予我极大的同情,鼓励我不能自暴自弃,复员后东山再起。他转业离开连队前几天,突然对我待搭不理。我以为他舍不得离开部队和战友,故意和我拉开距离。我真是自作多情大错特错,他竟怀疑我偷了他的棉大衣!

我为他打包装,他亲手把棉大衣装进去,却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打开自己箱子,倒出可怜的几件旧军装。他认为,我已经将赃物转移。他离开海岛时,我到码头送他。他一直不理我,我没话找话说,更像个窃贼。快要上船了,他才说:“我总得和你说几句话,也算是临别赠言吧。都说你的思想意识不好,开始我还为你鸣不平,现在我信了,你要吸取教训,好自为之。”

他的话,深深地刺疼了我的心。我把装着我的新大衣的提包塞给他,他一躲,提包掉在码头上,差点滚进海里。他头也不回地踏上甲板,下了船舱。

我拣起提包站在寒风中,目送登陆艇缓缓离开码头,消失在老铁山背后。那道永不消失的航迹,划开了我的心。我提着千斤重的提包,默默地离开。

和预想的一样,副指导员给我来信。他信中第一句话,是深深地道歉。我扫了一眼,满目“泪痕”“深深忏悔”“夜不成眠”“再一次陪礼道歉”等词汇。我突然困了,打个长长的哈欠,掀开烧红的炉盖,把那张薄薄的纸投了进去。“呼隆”一声,那张薄薄的纸化做一团灰烬,被大风抽出烟囱化作乌有。

“僵指事件”之后,守备区给高三连干部大换血。连长盖房子和三排长黎树下都该换又都没换,一是上级指望连长盖房子带连队打下拖靶。二是黎树下调到哪个连哪个连不要,只好留在高三连自产自销。严力光土生土长当了八年排长,靠“实心眼、实干精神和实事求是”,终于告别了“万岁排长”,提升为副连长。一年后,他成功突围离开“北小圈”,“外销”到高二连当连长,成为高三连的翘楚。老指导员李永远转业,贺红光被正式任命为高三连的指导员。

顶替我提干的连年丰,院校毕业之后代理高三连的副指导员,是我的顶头上司。一排长郭敬父七三年从四川入伍,从高一连调进来。二排长张扬是后门兵,从高二连调进来。去年,高炮营到大长山转岛训练期间,守备区医院的卫生兵朱金好,顶替我到警备区教导队学习,毕业后提干,到高三连担任司务长。

我成了另类,在连部被孤立。连长和指导员、副指导员各自住一个房间。卫生员和通信员怕影响进步,不和我住一个房间。我仍住在原来的“鬼屋”。

部队的问题战士叫“重点人”,由守备区保卫部门统一掌握情况。一旦“重点人”出了问题,立即武装遣送回原籍,年底必须处理复员。我被高三连确定为“重点人”,上报守备区保卫干事那里登记备案,帮教人是和我同年入伍的袁顺利。他和我形影不离无话不谈,我一直蒙在鼓里,以为我俩一起站岗放哨披星戴月打坑道转岛训练,对我深深地同情呢。“重点人”必须远离枪支弹药,我继续履行军械员兼文书职责。我还是党的积极分子,几个没复员的同年兵都入了党、比我兵龄短的也入了党。我一直没填表。连年丰是干部子弟,后门兵。他顶替我提干,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在部队一所高等政治学院毕业,在守备区干部当中文凭最高。他认为自己上院校天经地义,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他从对我颐指气使直到动辄训斥羞辱,以为只要狠狠地惩罚我,才能为自己理所当然上院校正名。在转岛训练中,我布置的阵地和现场出的板报,在全要塞区赫赫有名。我每出一期黑板报,他都鸡蛋里面挑骨头,当众羞辱让我擦掉重写。到守备区取报纸和信件邮包、换口令等,是通信员的职责,他也让我去。以前半夜三更换口令,都是卫生员或文书陪同通信员一起去守备区。现在换口令,他只让我一个人去。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我将手枪上膛,一个人往返几十里路取口令。他让我业余时间除猪圈粪、垫猪圈,下雨天披着雨衣,到地里放水。

连队干部私拆战士家信,导致官兵关系紧张。姐姐给我来信,连年丰一一拆开看过,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公开披露,讽刺有的家长,娶媳妇的被褥都做好了,就等你提干。他在老连队得罪人,原地址的来信都被当做无主信件处理。我每次替通讯员取报纸信件,都到“地址不详”信箱里,把他被丢弃的信件找回来。好几个弟兄为我鸣不平,要替我出口气,被我制止。他交给我一封敞口信,是党员发展名单,让我送到营部,说:“你要偷看,对你没好处。”我说:“你怕我偷看,为什么不封上?”他轻蔑地说:“量你也不敢。”我从信封里面取出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读出名字,说:“我看了。”他愣了一下,说:“你的脾气不小啊。”我盯着他说:“我是文书,我保养过的枪,从来没生过锈。”

他听出弦外之音,不再刻意折腾我。他到连队只是过渡,半年后调到机关,离开连队那天,吉普车开到连队。他深深地伤害了我,不好意思让我打开储藏室。几个战士要撬开他的箱子,剪碎衣物、用镐头刨穿皮鞋,被我坚决制止。我把他的东西收拾好,装进柳条包,连晾在绳上的游泳裤都没拉下。连队干部们借故离开,没有一个人送他,更没有人帮他搬东西。我一趟趟把他的东西搬到车上,分别时向他立正敬礼。他满脸通红还礼,使劲握住我的手摇了几下,转身上车。

在这之前,我只知道宇宙深不可测,现在才知道,人才深不可测。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小宇宙。连年丰调走之后,营部指挥排长于春潮,调到高三连当副指导员。被连年丰压得抬不起头的指导员贺红光,此时扬眉吐气满面红光。于春潮比贺红光兵龄短,被他视为障碍,两个人旁敲侧击互不相让。连队会餐,两个人都喝了酒。于春潮空话连篇,是著名的假大空。贺红光挑衅:“有些母鸡成天咯咯叫唤不下蛋;你看那公鸡,勾勾勾一叫,天亮了,起床了!”于春潮当即回敬:“杀鸡都杀公鸡,没有杀母鸡的。”战士们哄堂大笑,影响很不好。我从中插话,化解了两个人的危机。一排长郭敬父刚当提干时,把手枪插在腰间,故意露出一截枪纲。他在调到高三连之前,探家之前不上交手枪,准备带回家显摆。文书及时报告连长,在码头上把枪追回,差点挨了处分。他故伎重演,探家前我让他交出手枪,他不是搪塞就是打马虎眼。我及时向连长汇报,他无动于衷。

晚上我写完总结,已经到了凌晨一点。我早上补完觉起来,郭敬父探家提前去了码头,带走了手枪。我向连长报告后,到老百姓家借了辆自行车,七分钟赶到码头截枪。登陆艇已经过了老铁山,郭敬父到底把手枪带走了。回来后我向连长建议:“马上向上级报告,通知登陆艇截枪。”连长大发雷霆,说:“你事先不报告,妄图制造第二个僵指事件!”我拿出几次向他报告情况的记录:“我有记录。”被他撕得粉碎。”我说:“你撕了也不怕,我还有日记和备份。”

他说:“你不是整我吗?枪不丢什么事没有,要是丢了,谁都跑不了。”我说:“你再欺人太甚,我就去营里反映情况。”他态度缓和,说:“别人给你找麻烦,我从来没给你找过麻烦。”我冷冷地说:“过去的事情别提了。”

二十天之后,郭敬父家乡县武装部给连队来函:

你部干部郭敬父私自持枪被查扣,望来人认领。

连长盖房子这回懵了,赶紧向营里报告。郭敬父在县城找了对象,没有介绍信也没有结婚登记证。他们在一家招待所里共宿,人被举报枪被查扣,被警方关了两天放出来。手枪被探家干部取回,灰头土脸的郭敬父赤手空拳归队。

守备区来人,调查郭敬父私自带枪探家的来龙去脉。教导员和营长来连队开了三天会,听取郭敬父的检查,进行帮助教育,给予他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上午,连队进行手中武器考核,我报靶,记录成绩。我隐蔽在掩体内,头顶上不断响起清脆的破靶声。爆起的土花和尘土,在我身上落下一层。打靶结束连队撤离之后,连长试枪。通信员一声长哨,我刚从掩体内露出头,枪又响了。

曳光弹带着热流,贴我的脸腮划过,钻进身后的草地。弹丸随即被尾焰冲出,转着圈儿“刺刺”喷射,引燃了茅草,被我踩灭。连长和通信员吓的不知所措,我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一枪没打死我,但是灵感被曳光弹点燃,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我年初一氧化碳中毒,大难不死写出了散文《书架》。这一次我没被连长一枪打死,以五叔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为题材,写出一万字的短篇小说《梅花结》,谕指小农经济铸就藩篱,圈杀年轻人的前程和生命。

下半年转岛训练,高三连再一次打下了拖靶。我搞的阵地宣传,获得要塞区阵地宣传第一名。连里决定我下到五班当战士,年底复员,班长是袁顺利。两个月之前,守备区对我做出中途退役处理决定,要塞区董处长为我说话,守备区宽限我到年底,让我正常复员。这一次我不再有所侥幸,做好了复员准备。

家里有一本一九六三年出版的《黄历》,上面有一篇《望儿山》的故事。我给父亲去信,让他寄来那页黄历,顺便打听“母狗子叔叔”的下落。怕父亲怀疑,我特意说,要写一篇题目叫《母狗子叔叔》的小说。我再一次给曹小花去信,如实介绍我的情况,让她赶紧另找对象。父亲寄来那页黄历,“母狗子叔叔”董亮还在北边当盲流,具体地址不详。曹小花一直没回信,让我五味杂陈,复员回去是否和她结婚。我决定复员不回小西山,找不到“母狗子叔叔”,也去北大荒盲流镇当盲流。很快就到年底,我首当其冲被确定复员,摘掉了领章帽徽。

我们复员老兵住在一间宿舍里,每餐多享受一盘雪里蕻咸菜。新文书马德本上任半个月之后,回去探家。在大连火车站,他买票时把提包放在身后,被小偷提走。他到火车站派出所报案,警察很快抓住了小偷,广播喊话让他认领提包。

警察打开提包检查,里面装着三百发五六弹。马德本被火车站派出所拘留,守备区派人将他领回。严力光已经提升为营长,亲自处理这起案件。马德本跪地请求宽恕,营长大骂可耻,被遣送回家。年底,要塞区军械处进行装备器材和武器弹药普查考核,广鹿守备区高炮营是重点。马德本把账本登记得一塌糊涂,器材丢失散乱,还得重新点验登记。我对连队的武器器材如数家珍,营里请示守备区,再次撤消复员命令,把我留下。我用一天时间普查武器弹药器材,重新登记账本,在军械科的协助下,将装备重新配齐。半个月之后,在要塞区的普查考核中,高三连获得第一名。我万分珍惜上天的恩赐,小心谨慎做好文书工作。

在我孤独无援时,全连弟兄们对我非常亲近。我敢做敢当,让他们钦佩。我临危不惧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他们崇拜。他们有话和我说,有事让我拿主意。刘东顺不会写信,我手把手教他。朱大业也没上过学,但是精灵聪明,一点就透。无论我怎么讲解,刘东顺总是把通分和“通奸”浑为一谈。他的花岗岩脑袋,用风钻机都凿不透。他还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按我现在的脑瓜,生活在古代就好了,肯定是科学家和发明家。”我说:“中国古代有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及活字印刷术四大发明。武圣有关云长,智谋有诸葛亮,医术有华佗和李时珍,数学有祖冲之,诗人有李白和杜甫,文学家有曹雪芹,还有许许多多的圣贤。”他一听更泄劲了,说:“我要是生活在远古时代,还差不多。”我说:“远古时代有伏羲、神农氏、仓颉、杜康、补天的女娲等等。”他万念俱灰,说:“原来我还不如原始人。”我说:“你应该端正态度认真对待,扎扎实实一点一滴地积累知识。”他说:“我不和你比,也不和其他人比,你给我找个认识的人比。”

岛上也有“大虎”和“二虎”亲兄弟,都是残疾人。“大虎”双目失明,从早到晚推着小车爆苞米花。他在后面扶着车,老婆领着几个孩子在前面拉车。“二虎”打石头放炮、排哑炮爆炸,炸掉了双手。他也是光棍一条,靠给人提媒、买紧俏海产品生存。岛上许多当兵的包括我和刘东顺,都给他系过裤腰带。

那天,我凌晨三点醒来,如同躺在一堆烂麻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摸出火柴点燃蜡烛,想写点什么又写不下去,悄悄出去。冬天的早晨漆黑一片,晨星耀眼,全身凉飕飕就像裹了一层冰。空气干冷清新,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换气如同换血,顿时神清气爽。在家时,我已经上山搂了几帘子草了。

我压腿踢腿上了公路,向沙尖方向一阵猛跑。我一口气跑上三里地之外的坡顶,停下来喘息。前面传来一阵“踢踢踏踏”声,像过来一挂马车。我急忙闪在路边,一个人好像走得很急,半天没动地方。我走近一看,是在唐洼砖厂干活的跛子,挪似个小时才能到砖厂。他非常要强,十几年来从没迟,公社广播站还表扬过。我说:“我把你背到唐洼吧,半个小时就到了,权当负重练习了。”

他感动地说:“谢谢兄弟,但是你能背我一天,不能背一辈子。”他锲而不舍的背影,让我肃然起敬。回去之后,我讲给刘东顺听,为他画了“笨鸟先飞”和“龟兔赛跑”的图画。他很受启发和震撼,脚踏实地学习文化知识。半年之后他不但会写信,还能写诗。刘忠贵教我祖传擒拿术,王巴蛸给我拆洗被子。张洪明写信向老中医爷爷讨药方,为父亲治疗气管炎:蛇吃癞蛤蟆同时死,把癞蛤蟆和蛇在瓦片上焙干,和着黄酒服下。晚上看电视:话剧《货郎与小姐》。

部队刚刚吃完晚饭,孩子们在走廊里站了一排,怕我把他们赶走,讨好地帮助我打扫卫生,扫地、擦玻璃。我把他们递进俱乐部,一起看电视。连队不要求我参加任何活动,只要不出事就行,到了年底复员离开,他们就万事大吉。我索性让通信员把我锁进会议室里,拉上厚厚窗帘,在里面看书写作,累了练一通长拳,有尿撒在火墙黑窟窿里,天知地知我知。我整天不露面,干部们不闻不问。

父亲不来信我心里发慌,父亲来信我照样心神不定,担心发生不测。我惦记老人时口腔溃疡,惦记兄弟姐妹扁桃腺发炎。我根据发炎程度,能精准判断多大困难和麻烦,发生时间。父亲一个多月没来信,我扁桃腺发炎,麻烦来自姐姐的婚姻问题。通信员取信回来,总算盼到父亲的来信。信中不见了以前千篇一律的“特别”,直截了当如同电文:“你姐姐已经去部队,和那人结婚。”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