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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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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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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五十章 衣锦还乡皆大欢喜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军区创作室在大连汇稿《雪野——绿色的方队》,住在警备区军人俱乐部“读书班招待所”。王主任为我的报告文学换了题目,由《天使之爱》改为《圣爱》。

他还不无诗意地说:“我们圆满地完成了十八篇报告文学任务,还收获了两个可爱的婴儿。”郝中夙说:“干脆给两个孩子取名董报告、鲍文学吧。”

“丛书”出版之后,下发道全军各部队连以上单位。

军区政治部下发“关于组织广大青年干部战士阅读《雪野,绿色的方队》一书的通知”。我的短篇小说《梅花结》发表在《鸭绿江》杂志上,在“建军六十周年军区业余创作评比”中,获得优秀作品奖。军区创作室在沈阳白山自行车厂赞助下,骑自行车沿黑龙江边境采风,我到新民县军区地图库取地图。

那天,我把地图送到军区创作室,坐“92次”特快列车回大连。这是一列软座列车,票价高速度快对号入座。我提前买票,靠窗正座。我上车落座后,上来一个高大肥胖,满头白发的五十多岁老者。他提一只大皮箱,目空一切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坐错了座位。见我没动地方,他把大皮箱放在茶几上打开,拿出水杯和牛黄安宫丸。“哎呀,头疼……”他见我仍没和他换座位,把大皮箱放到行李架上。他表情痛苦,列车员过来倒开水服侍他吃完药,逐渐平静下来。

一个清瘦、高颧骨的中年人坐在胖子旁边。他脑瓜皮像袼褙一样紧紧地绷在颅骨上,大眼泡里面似孕育着两只小袋鼠。他一尘不染,头戴一顶蓝呢单帽,皮夹克黑亮,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口。他入座后,先在包里取出两只杯子,一只泡中药一只泡浓茶。他喝一口中药再喝一口浓茶,也许不知道浓茶解药,也许以毒攻毒。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铺在茶几上,掏出笔大刀阔斧地删改。

胖子顿时被震慑,斜眼偷看一眼文件题目,再看一眼“清瘦”。他从刮目相看再到仰慕,顿时产生了敬畏。我考数学时,也这样偷看同座的答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眼神。他使劲往窗边靠了靠,想让“清瘦”知道他给他让了地方。

再有五分钟就开车了,我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不知道这位乘客是取消了行程,还是耽误了上车。对面的胖子蠢蠢欲动,专等铃声一响,易座挪过来。

副座的乘客随着开车铃声,起上车,让我想起当年伍干事回岛,称自己和船长一起上船,他们的沉稳,应该能调控地球转速才对。我的同座也是个中年男人,穿一身黑呢子中山服,干部摸样。他见我是军人,亲切地问我在哪儿当兵。

我随口说:“在旅大警备区党史办。”他惊讶地说:“我女儿也在警备区党史办。”他问我熟不熟悉他女儿。我急忙掩饰尴尬,说:“我还没调过去。”

我知道他女儿,在军区游泳队退役后,安排在警备区党史办。每逢夏天傍晚下班后,那女儿背了小包出了门岗,去星海公园海滨浴场。我俩越说越近,他说:“我从齐齐哈尔调到大连,是地名办负责人。”他知道我是林甸县生人,马上说出许多林甸往事,包括“一根绳”。我说:“‘一根绳’是我父亲董云程。”

他马上说出父亲的一系列传奇故事,老姨夫老舅都没和我说过。他拿出烧鸡和白酒,非要和我一醉方休,我谢绝了。他向我透露女儿准备出国,手续办下来立刻就走。我心里顿时有了底,如果不出变故,他女儿的位置非我莫属。

旅大警备区机关地处大连市同泰街,条件优越,基层干部望尘莫及。能调到这里的干部,除工作需要,还得靠运气。绝大多数机关干部是首长子女,血管里涌动着父辈的血液。别人当兵是尽公民义务,他们是责无旁贷子承父业。只要有了空位,马上就会补缺。甚至人没等免职转业,人选已经提前预留。

王主任和胡主任为了我的工作安排问题,已经和政治部李主任打了招呼。我在调到警备区党史办这件事上,虽然不是痴人说梦,也是一厢情愿。

我知道很快被安排工作岗位,刘萤休假,我们抱着六个月的女儿回小西山。我们在永宁下车,遇见在乡政府开会的太友大哥。他已经是大队书记,请我俩、董太元、于长海到饭店吃饭。董太元是原盐场小学校长,于长海还是大队会计,奶奶在盐场的娘家外甥。孩子睡了,被我送到饭店旁边的一户人家,让大嫂给看一会儿。在座除了刘萤,校长董太元都教过。他退休几年,仍保持校长的威严和董家“太”字辈老大哥的责任感。在酒桌上,他说:“正好太锋回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年龄比你爹你妈都大,叫你爹大叔叫你妈大婶,因为‘云’字是长辈,‘太’字是晚辈。但是从你之后,你家这辈人取名把‘太’”字扔了,以你的‘锋’为标准。如果不规范一下,往后就乱套了,不但董家没了辈分,也忘了祖宗。几十年前,我们大西山姓董的商量,‘太’字这辈人往后,取名顺序是‘德、厚、传、家、远’,传承‘德厚传家远,本枝百世长’的家风。孔孟之道和‘仁义礼智信’,永远不能扔。我给儿子取名德仁,三个闺女都凡德字。有了统一辈分,董家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家人,不忘祖恩,知老知少,相互帮助。现在过年挂宗谱祭祀祖先,如果辈分不清,到了百年之后,连宗谱都没法填写。”

我遗憾地说:“咱们董家的老宗谱放在大西山,‘文革’时烧了。”

他说:“现在的宗谱,起码记载董家五代以上祖先。我这几天召集大、小西山董家人开会,把辈分的事规范一下。”没等老大哥召集开会,接他班在县医院当外科医生的儿子,因故肢解朋友被判死刑。当然,开会的事也不了了之。

我们这次回家一进院,父亲没迎出来。我发现东屋窗台下面堆着一堆输液瓶子,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进屋一看,父亲躺在炕上,额头挤了一圈红杠,已经打完了吊瓶。他经常发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见我们一家三口回来,勉强从炕上坐起来。女儿是董家首个后代,尽管是孙女,全家人非常喜欢。父亲有点遗憾,说:“要是个孙子多好。”我成家立业,总算除却了他的一块心病。一辈不管两辈事,爷爷奶奶能看见第四代人,已经非常幸运了。我十七岁时太奶去世,重孙子、孙女一大群,可惜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第一时间,让爷爷奶奶抱着重孙女合影。家里除了添了个小人儿,又新买了头牛,原来的老牛干不动活,卖了。

头几年上映一部电影《人到中年》,我们家的牛也“牛到中年”。

我头一次领刘萤回家,老叔对妈妈说:“太锋媳妇生不了孩子。”

老叔盖了十几年房子没盖成,在房西头接了两间房子不房子、厦子不厦子的建筑物,住人也行放东西也行做鸡窝鸭栏也行。大堂弟已经结婚,住在房厦里。大堂妹有了两个孩子,也住在家里。二堂妹结婚有了儿子,对象是复员兵,在“辽瓦渔”当船员。三个堂弟一个堂妹三个孩子,一大家子人一天到晚热热闹闹吵吵闹闹。老婶在外屋地煮了一大锅粥,大人孩子鸡鸭鹅狗也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种环境下,老叔仍在专心致志地搞发明研究。我去老叔家看望,他在里屋冲洗胶卷,窗户上蒙着厚厚的毯子。窗户开了,他把冲好的十几条胶卷挂在铁丝上,像在阴干十几条带鱼。二堂弟民子没念满二年级辍学回家,做老叔的左膀右臂和高参。老叔说:“我不照相了,准备镶牙,没闯出牌子怕没人来镶。”

民子马上说:“爹,我到东道上堵人,把他们的牙敲掉,肯定找你镶牙。”老叔听了,露出一口自己镶的金牙,笑得金光灿烂。老叔胃疼,人消瘦厉害,我有了不祥之兆。老叔已经到医院看过,医生诊断是胃癌。如果现在做手术把胃切除,还能活两年,手术费得四、五千元钱。老叔准备卖房子治病,破房子不值钱,只能卖一千元钱。他看了《本草纲目》,没有一味药对症,自己上山采药配了神秘药方,在院子里墙角架了药罐子,半夜三更熬药,火光一闪一闪,满屯子中药味儿弥漫。他喝完了三副药,说彻底治愈了胃癌,取名叫“胃癌好”。

一时间,远远近近的胃癌患者,都来老叔家买药,挣了不少外快。

永宁地区医院曾经炮制“蛤蟆丸”,据说治疗癌症有奇效,治一例痊愈一例,轰动国内外。据说还引起周总理的关注,过问:永宁地区的蛤蟆丸怎么样了。

老叔的“胃癌好”也一样,就怕揭开神秘面纱。大伙儿仍相信“偏方治大病”的古训,不完全相信打针吃药。老婶对我说:“你走南闯北,给你老叔打听个偏方,看他都瘦脱相了。”我到林西听杨同学说过,喝白酒吃土霉素,给战士治疗胃病有奇效。老叔马上试药,说胃马上不疼了。我知道,这是权宜之计。

爷爷奶奶身体依然硬朗,衰老不是变缓,而是中止。“针灸拔火罐子,不好也去一半子”。有点小病,奶奶都能用偏方治愈。她的偏方在两个儿子身上没产生任何疗效,父亲和老叔肯定活不过爷爷奶奶。五叔的悲剧已经平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注定要在我们家里重演。在街上菜园里,父亲和我说:“我和你老叔得死在你爷爷奶奶前面,你老叔得死在我前面。你老叔不行那一天,家里提前给你去信,你千万回来。”父亲担心老叔在屯中得罪了不少人,死了发送不出去,让人看笑话。我安慰父亲,说了许多长生的理由。父亲无奈地说:“过去在军马场,部队保卫部的两个干事来抓我,半路上要处决我,我对他们说:老子不想死就不能死,活到现在还没死……现在人老了,不是不想死就不死。”

“三翻六坐”。孩子三个月能翻身,六个月坐不稳,得用手扶着。郝文贵也娶了媳妇,是他妈妈那头亲戚的闺女,生了女儿也六个月。他媳妇来看孩子,女儿没等坐稳就松开手。孩子仰面朝天“咕咚”一声,后脑勺重重地跌在炕上,“哇哇”大哭。我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好半天才哄好。郝文贵媳妇无动于衷还在说话,仿佛故意糟蹋别人孩子。刘萤眼泪流下来,还得扮笑脸,把客人送到街上。

回来后,她生气地说:“她怎么这样,摔了别人的孩子和没事一样。”我说:“小西山的孩子摔摔打打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否则长不结实。”她不敢再让别人看孩子,说:“我把孩子抱到老奶家。”我说:“婶子大娘们不但看孩子,也是看你。”婶子大娘们都来家里看刘萤和孩子,羡慕地说:“到底城市条件好,生孩子到医院,哪像农村,都找接生婆接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刘萤始终抱着孩子,不让沾炕也不让别人抱。大伙儿欣赏刘萤,看人家城市媳妇,结婚和没结婚一样,生了孩子也和没生孩子一样,还是个大姑娘。

大伙儿提起可怜的董太余媳妇,要是有城市那样的条件,哪能难产活活憋死,还是双胞胎,一死娘仨儿。她们同样不知道城市有城市的难处,我要是说出我是如何把媳妇送到医院的,下午会传遍盐场,第二天会传遍全永宁。

农村女人生了孩子就不是人了,图方便奶孩子,夏天光着膀子,不避讳大伯子老公公和男人。她们坐着不走,想看看刘萤怎么喂奶,刘萤没给她们机会。

董云照四婶仔细地捏了刘萤全身,还有乳房,说半点都没懈怠。

那天后院打架,妈妈对我说:“你赶紧去给拉一拉。”董云华小叔的大儿子叫小虎子,二儿子叫小伟子。老奶就像当年对小叔一样,惯着护着两个孙子。六岁的小虎子,长像和董云华小时候一模一样。董家男孩成熟长大的标志,就是开始和父辈打架,也是窝里斗的开始。董云华和儿子这么大时,也和老爷打架。老爷把饭盆摔得满地盆瓦,苞米粥四溅。小叔一头头地往老爷身上撞,老奶一个人都把不住。老爷手里拿一把笤帚,气得两只大眼珠子凸起,一口口干喘。

老奶哭成了泪人,这边哀求那边劝说,嘴丫全是沫子。眼前的情景,酷似老爷和小叔当年打架。董云华成了老爷,小虎子成了董云华,多个小婶。白发苍苍的老奶还是老奶,也哭成泪人,这边哀求那边劝说,满嘴丫沫子。小婶像母鸡一样嘀嘀咕咕,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父子俩僵持住,等人拉架,再拼最后一次命。董云华小叔见我来了,不好意思回屋去了。小虎子低着头,到后园去了。

我和父亲到地东头掰青苞米,遇见盐场于殿林,领媳妇去大西山老丈人家。

从奶奶娘家老于家那头论辈份,于殿林是我的表叔。他媳妇是大西山老董家的闺女,比我小一辈,是我的侄女辈。我叫于殿林大叔,他媳妇叫我大叔。

现在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从出行工具的改变可略见一斑。过去患了急病,去医院都得坐慢悠悠的老牛车。谁家有辆自行车虽然不比有架飞机,也和有辆小轿车差不多。以前除了日本人修望海楼、部队到西山砬子打靶来过汽车,大伙儿很少见到汽车。现在不但个人有了电驴子(摩托车),有的人家还购置了汽车。

老叔把轻骑和“大幸福”修成两堆烂铁,西北地安静了,官道上的马达声此起彼伏。大西山的董太林老师,骑了半辈子破自行车,绰号叫“破车子”。每当上学放学,他在前面“咿咿呀呀”骑,学生跟在后面“噼娄扑娄”跑。他在经过老李大河之前,都挽起裤腿,扛着破自行车趟水过河。为了能顺利地将自行车推过大沙岗子,每当他精心压出一道车辙,就被调皮的学生们趟平。

现在,大沙岗子天堑变通途,他也鸟枪换炮。他骑着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瞬间从大西山跑到盐场,再瞬间从盐场跑回大西山。他在小西山街上往来穿梭,接受人们围观赞美。大伙儿站在道边惊叹:“小玩意儿绝了!”

当年,太全子他爹董云胜第一个用尼龙线织拉网,在小西山轰动一时。现在,太全子也第一个吃螃蟹,倒卖虾皮买了一辆“铃木”牌摩托车。他每天用摩托车载着媳妇,“突突突”东一趟,再“突突突”西一趟。有庄稼挡着,两口子的脑袋就像被线扯着,在苞米叶子上来回串动。他骑摩托车到西南边“将军石”买货,大伙儿骑自行车买货。大伙儿一天载一趟货,他载三趟,提前卖完回家。

小西山人勒紧了裤带,没到半年,都买了摩托车。当第一台蒸汽机诞生的时候,世界上发达地区进入到了“无马时代”。自从太全子买了摩托车之后,小西山逐渐进入到了“无驴时代”。大伙儿和草原消失地区的人们怀念狼一样,开始怀念毛驴。被边缘化的“老二驴子们”尽管不是驴,也感到了人生落寞。

被誉为小西山李板才的董太运,为“老二驴子”们作了首《驴歌》:

蒙眼一戴就听话,

任人欺来任人诈。

天塌地陷全不怕,

蹶子一尥得儿喔儿驾!

人光腚推磨是转圈儿丢人,

驴光腚推磨不能反群。

挨不够的鞭子,

转不完的圈子。

走不出来的大磨房,

转不出来的鬼打墙。

住着臭气熏天的牲口圈,

鞭打棍捶是家常便饭。

倔驴戴羁绊,

槽头苦难咽。

犟驴笼头栓,

“三件”全被阉。

人家山珍海味吃得美,

咱就瞅个空子偷点嘴。

毛驴只分贵贱两种,

有种的和没种。

是种的天天交配,

一天换几个驴妹儿。

不是种的天天遭罪,

还打一辈子光棍儿。

你坐在那儿享清福,

我把圆周率当征途。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

总以为光明在前面。

蒙眼一戴千里远,

蒙眼一撤还在原点。

累个贼死没赚个好,

磨道上还把驴蹄儿找。

最可恨的是干了也白干,

驴打江山马坐殿。

最倒霉的是卸磨杀驴,

吃驴肉来剥驴皮。

有受不完的窝囊气,

才有发不完的驴脾气。

好草好料你就加吧,

傻驴进的我就使劲儿地拉吧……

一夜之间,小西山变成了摩托车轮子上的“民族”。

每天半头晌,大伙儿在余联君房后集合。人到齐之后一声令下,地面乱颤“突突”声响成一片。几十辆摩托车同时发动,浩浩荡荡地穿过盐场绕过河南,去“将军石”买货。逢雨天过河,河水没过摩托车排气筒,发动机呛水熄火。大家把摩托车抬到岸边,像抢救溺水者一样倒置控水,直至起死回生。逢死讯没货,大伙儿也骑摩托车去“将军石”,权当溜车逛风景,把这条路跑顺了跑富了。董张看出了商机,没货时搭乘别人的摩托车,又省车又省油等于卖了一趟货。

任何一种新生事物的兴起,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过去官道上往来的都是老牛车、马车和驴车,没人被撞死压死。乡下人不懂交通规则,发生过多起因为机动车造成的事故。汪泉办了一座鸡场挣了钱,儿子开着130货车进货送货,响着警报器,仿佛公安局来抓人,吓的小偷往河口门子逃跑。儿子修车,被脱落的齿轮砸中头部身亡。摩托车更是冷面杀手,专挑有头有面的人下死手。带我到华铜矿医院透视的于殿铸大叔,遭遇摩托车车祸不幸罹难。某乡村医生骑摩托车巡诊,被拦腰折断的水泥电线杆,将脊椎砸断,穿着钢背心支撑才能正常生活。

董云照大叔在街上扒苞米,被摩托车撞成重伤,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刘姥姥一松手,五岁的外孙小波跑到街上,被摩托车撞倒身亡。她成了絮絮叨叨的“方林嫂”:“我真后悔,就那会儿工夫没看住。我真后悔……”

过去刮大北风退好潮,勤快人起早赶海才能拣到海螺。现在,年轻人穿潜水衣身背氧气瓶,不管涨潮退潮,只要潜海就有收获。我和刘萤在北海赶海,刽老师带着十七岁的儿子刽继永(小名叫小勇)在东北海赶海。不幸的是,小永溺水身亡。我教学时小永四岁,妈妈带着他上课。妈妈上课时把他扔在办公室,我没有课的时候抱着他哄他玩,为此还挨过校长批评。小永烧三七那天,我在集上遇见正在买菜的刽老师。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句话说不上来,满脸都是自责和悲怆。他的心一直在哭泣,只有被刀剜了才能体会到那种疼痛。我说:“刽老师,你和大姐保重。”他使劲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就走,一张口就会哭出声。

农村学校的体育教育,从来忽视游泳训练,只在限制学生玩水上下工夫。小西山也有句俗语:打死犟嘴的淹死会凫水的。现在是淹死不会凫水的。刽老师教我们的时候,也到老李小庙前设伏,抓捕私自野浴的学生。每年暑假期间,农村学生溺亡的现象经常发生。实际上只要稍微懂点水性,就能避免悲剧发生。

那天上午,我正在街上给刘萤和女儿拍照,一声圆润清亮熟悉的女高音,从董云顺三叔街上传来:“卖苹果来……”声音疑是天人,不是蓝幽兰能是谁?我一抬头,蓝幽兰驾辕拉着一推车苹果,拐过墙角来到街上。车后面,跟着她教过的一个女学生。她当老师时经常批评女学生,命运作弄人,两个人成了妯娌。进了屯,善解人意的蓝幽兰怕妯娌不好意思,让她跟在后面,自己拉车。

她看见我和刘萤抱着孩子,想调转方向,苹果“骨碌碌”滚了满地。我帮她拣苹果,她满脸通红,说:“媳妇是大连人?”我说是。她非要给我们苹果,不拿不行,我拿了两个。蓝幽兰也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被学校除名回家。

那天赶海,一只海鸥如同逗引我,在前面跳跃,我愣是追不上。我过去挑着百十斤重的海秧菜爬山,一口气爬上山顶。我空着手,爬到半山腰气喘吁吁。

晚上,我和弟弟扛着推网和漂箩,去西南海推梭蟹。漆黑的海面磷火闪烁,海里推螃蟹的人熙熙攘攘,肯定比螃蟹还多。有人在远处叱骂,谁侵入到他承包的海域之内。我们俩在齐胸深的海水里推到半夜三更,只收获几只小螃蟹。

弟弟在文化站站稳脚跟,编制一来马上转正。我把照相机留给他。邮电局一个姑娘看好了他,父母在城里有正式工作。回大连时,弟弟送我们到瓦房店,把姑娘约出来和我们见面。弟弟嫌姑娘脸上有粉刺,我说:“凭条件,你已经是高攀了。”弟弟说:“嫂子那么漂亮,我找的媳妇也要拿得出手。”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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