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锅底,第 2 大队的新兵刘大虎三兄弟是张豫东家的佃户,在十六年前因为欺负老人大雪天被他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张豫东带兵回来,他们三兄弟就加入了新成立的铁血军,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风风雨雨和小鬼子干了好几仗,也胜过 也败过,今天铁血军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突然回头吃掉小鬼子残部,这一点着实让他们对张豫东的指挥能力佩服异常,现在敌人从三面围上来,要把铁血军逼向清河一举歼灭,又一场生死较量开始了,刘大虎背着负伤的刘三虎 刘二虎替他们扛战武器弹药,跟着队伍在这深不见底的黑夜里急速的行进,他三十多岁,身强体壮,背着刘三虎跟着部队跑,有时候因为天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个嘴啃泥,也把刘三虎撩地上,疼得直吸冷气。
三虎腿伤了,其它零件完好无损,从来不知行伍是怎么回事的他们,经过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战斗行军才知道当兵的苦和责任,知道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但是给他们最实在的理由还是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是农民,对土地的情感是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土地对他们来说有时候比生命都珍贵,现在小鬼子闯进来,要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部杀光,然后提着滴血的刀用铁蹄踏着他们的尸体仰天大笑,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管他对这场战争抱着何种思想何种愿望 何种态度 何种目的,谁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都要拿起武器和这群野兽战斗到底。
一个民族也好,一个农民也好,失去土地就等于失去一切,土地在刘家三兄弟心中的位置和中国千千万万不愿把这些珍贵的东西拱手让人的农民一样,一声怒吼,就加入了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滚滚洪流之中,他们把这一切都交给了这片土地,为它去生为它去死,在和敌人的拼杀中活着的继续战斗,死了的那副来自这片土地的血肉之躯化土为泥。
这就是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保卫这片土地而掀起的惨烈的民族战争,在一阵阵一场场惨烈的拼杀中, 争夺的双方依然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一个势在必得,一个拼死保护,在正义与非正义的概念中,又怎能没有一番火光四射的铁血之战呢? 保护者头颅遍地,强夺者尸横原野,这就是自私和贪婪表现出的一场立体的全面的真实结果。
这不是一场动画,惨烈到我们无法接受的时候就可以把它终止,然而 它是社会的大战场,人类的一场大浩劫,没有导演没有设计,一切都以两种力量较量的结果为结果,胜者就是土地的新主人,在这上面耕耘收获,风风雨雨在四季的更替中繁衍生息,失败者要么像牲畜一样被奴役 要么在失去土地的悲惨命运下彻底灭亡,结束民族的脚步和历史,这就是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他为土地而发动,又为土地而结束。
在千年万年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中,历史的车轮就是沿着土地这条道路从古到今前进的,虽然过了一年又一年 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但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这场历久的土地战争就始终没有停止过,所以战争的幽魂一直在人类前进的道路上游荡着徘徊着, 因此而起的生命悲剧也就永远不会结束,土地是有限的,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这就是战争的原始动力,一切的一切在这种动力下都会显得微不足道,什么道德 什么友谊都只不过是战争幌子下的美丽的遮羞布,一旦战争准备完毕,它就会露出狰狞的嘴脸,让人面对得与失 生与死,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无法选择和逃避。
生命与生命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和平这个名词可以总解为力量平衡和准备的过程,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和平这两个字,更不用说真正的和平概念了,它是我们为了欺人和自欺假造出来的,根本也没有人相信这个字眼,谁相信它谁就是地地道道的傻瓜,谁相信它谁就要面临灭亡的危险,这就是世间所谓的————没有必战之兵 却有必战之事!
张豫东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急行军终于到达杨家寨,这里向北就是安徽亳州地界了,铁血军官兵经过大半夜激烈的战斗和行军又渴又饿,都想停下来喘口气,但是在他们向南突围的这几个小时里,第 3 大队整整和鬼子干了五个多小时,北面的骑兵被他们的挺机枪打得寸步难行,可是东西两个方向上的敌人却截断了他们向南突围的退路,第 3 大队本来老兵就多又加上阻击鬼子的骑兵,又从各大队抽调四五轻机枪加强他们的火力,三面的鬼子向他们围攻大半夜也没有占领他们防御的小堤岗高地,这场阻击战从一开始就迅猛而又激烈,鬼子的炮兵把整个高地都打成一片火海,第 3 大队的官兵在鬼子猛烈的火力攻击下伤亡不小,陈正刚一个大队用惊人的毅力苦苦的拖住鬼子两个步兵大队 一个骑兵大队,敌人连续进攻了大半夜始终也没有逾越雷池半步,陈正刚是一个性格火爆的血豹子,你看他平时言语不多,每说一句话都能击中问题要害,一旦狠上了,他就是那种刀山火海也不变脸色的汉子,铁血军来自于老 42 军,42 军有个特点,每当战斗激烈的时候,所有军官都会抱着机枪冲锋在前, 从军长周迅雷到下层军官都是这样, 所以这样的部队攻得猛 守得固 退得稳,军官伤亡也大。
现在的铁血军也是这样,在这大半夜的战斗中,陈正刚像霹雳火一样,哪个方向紧张他带着警卫员抱着机枪就出现在哪里,他那种不怕一切的劲头无疑是给陷入重围的第 3 大队每个官兵最大的鼓励,鬼子把第 3 大队当成铁血军的主力围攻了五个多小时,在四面的包围中向他发起几十次的冲锋,在黑夜里不知道有多少鬼子倒在他们的机枪下,到夜里三四点钟,鬼子的攻击停了下来,整个厮杀的战场很快陷入死一样的静寂之中,陈正刚从小高地腰部爬上顶端望了望,四周都是鬼子堆起来的火堆。
黑夜在激烈的战斗中已经过去大半,剩下的这两三个小时是命运恩赐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剩下的这几个小时内突围不出去,那么到天亮就是第 3 大队最后一次战斗,可是这不是陈正刚这个血豹子所能接受的,他也不会接受,他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就是死也一定要放开手大干一场,打出铁血军的英名和气概。
陈正刚把三个代理连长叫来。
“伙计们,你们看到了,现在四周都是敌人,我们第 3 大队为掩护整个部队拿出了必死的决心,现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主力部队已经脱离战场,也就是说我们完成了掩护任务,我们在敌人的重兵包围之中,不能等到天亮来进行第 3 大队的最后一战,要想法突围出去!”
三个代理连长齐声说道:
“大队长 下命令吧!”
“好!我们从 42 军到铁血军突围时从来就没有丢下伤员的习惯,这次一样,我们突围依然要带走全部伤员!”
黑夜中 9 连代理连长张虎带着哭腔说道
“大队长 就是因为这样……兄弟们冲锋的时候才奋不顾身的!”
“嗯 你们都看到了,四面都是鬼子的火堆,再过两个多小时天都大亮了,现在战斗刚刚结束,鬼子一定正在调整部队,在这一个多小时内,我们就分头从敌人的空隙中突围出去,第 7 连向鱼头岗方向,第8 连向水草湾方向,大队部和第 9 连向车里方向突围,甩掉鬼子以后,准备三个集合地点,第一个集合地点就是聚义村,第二个就是火头村,第三个就是丁羽坝,如果这三个地点都发现鬼子,在彻底甩掉敌人后,我们就夜行晓宿返回民权东沙河的大本营,大家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回去赶紧扎担架, 没绳子就把衣服撕成布条绑扎, 一定要把伤员安排好,不能让受伤的兄弟心凉,下面报告一下各连队伤亡和弹药情况!”
“第 7 连齐整满员 280 人 牺牲 36 人 负伤 24 人,剩下战斗人员 220 人。”
“第 8 连齐整满员 265 人 牺牲 41 人 负伤 32 人,剩余战斗人员192 人。”
“第 9 连齐整满员 272 人 牺牲 75 人 负伤 33 人,剩余战斗人员164 人。”
报告完毕,陈正刚说道:
“我们的伤亡还不算严重,只要战术运用得好,打出去甩掉鬼子不成问题,现在大家回去准备 等候命令!”
三位代理连长都下去了,陈正刚看着七门缴获的小钢炮和多箱炮弹非常高兴,有了这些家伙,将来再也不怕鬼子的轻重机枪了,小鬼子只要敢突突,一发炮弹就把他们送上了天。
警卫员小毛问道:
“大队长 这些铁疙瘩也带上吗?”
“傻家伙 这些宝贝疙瘩一个也不能丢,快叫蔡同生过来!”
小毛转身去了,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大个子。
“报告,大队长 勤务排听候命令!”
“你们排长蔡同生呢?”
“蔡排长前半夜被鬼子炸死了。”
陈正刚一愣:
“副排长张新年呢?”
“也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蔡云德!”
“好!排长就是你了!”
“我?”
“嗯 就是你!”
“我行吗?”
“我说你行你就行!”
“大队长下命令吧!什么任务?”
“我们缴获的这些宝贝疙瘩都在这里,现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小钢炮一门不能少 一个炮弹也不能丢,都给我通通扛出去!”
“请大队长放心,只要人不死光,我们就能扛出去!”
陈正刚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样的! 42 军没孬种,铁血军也不会有孬种,你准备一下,人不够,我再从 9 连抽出一个班来,这样行了吧?”
“谢大队长!”
蔡云德严肃的向陈正刚敬了一个礼。
“我们把小炮或者炮弹箱子捆在背上,不仅能带上还能打枪!”
各连都在紧张进行着突围准备,他们摸黑撕下衣服拧成绳子绑扎担架,把那些受伤的战士都悄悄安排好,只等命令。
夜风吹得越来越紧,尤其是站在高地的顶上,更能感到呼呼的力量,陈正刚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敌人的动静, 高坡下面都是草滩或水泊, 还有一些丛生的芦苇,鬼子在四周都点上了防突围的篝火,并不断的有巡逻队在篝火间来回的巡逻,他向天空看了看, 然后低下头 来对通讯员说:
“通知各连,立即按计划开始突围!”
很快部队行动起来,整个高坡黑影晃动没有一点声音,三个连按照计划的三个方向悄悄地向鬼子的篝火靠近, 每个连前面都由机枪开路, 后面跟着十几个投弹手,小鬼子激战一天一夜也十分疲劳,虽然巡逻队不断地来回的巡逻,但是那些放在周围的岗哨却像木头一样瞪着眼睛失去了眼神。
对于敌人来说,再过一个小时就天亮了,天亮就是彻底消灭铁血军的时候,松井大佐对明天的胜利不抱任何怀疑,这股铁血军虽然无比凶狠,早前在雷大庄吃掉加藤运输队,今天又虎口拔牙让 51 大队全军覆没,现在他们被围在这个方圆几华里的地方,这样的铁桶合围插翅难逃,明天从淮阳调过来的重炮和飞机一到,皇军那铺天盖地的火力压下来,铁血军全身是铁也得化成铁水人间蒸发。
他坐在一堆炮弹箱上,手握指挥刀等待着明天胜利的到来,虽然他不想屈服于睡神,但疲劳对于他的威逼却越来越紧,眼睛尽管努力地睁着,但是不听话的大脑却已经进入偷懒的时刻,渐渐他对呼呼的夜风没有了一点感觉,紧握着的指挥刀也随着松开的手慢慢滑落在腿上,他彻底的睡去了,这个在中国犯下累累罪恶的魔鬼终于睡去了。
9 连长抱着机枪弯着腰走在前面,过了白天被炸得横七竖八的小树林,他们匍匐在嵩草丛中等待篝火间的巡逻队到来和过去,这支巡逻队的巡逻距离一共十四堆篝火,由北向南到第七堆篝火就转弯了,正好巡逻队被一片芦苇给挡住,敌人从第十四堆篝火折回来, 需要大约十分钟,中间还有四个鬼子的散岗, 按照分工准确干掉,只要不出差错,第 9 连也只有十分钟,他必须抓住这个时间过去。
巡逻队过来了,在焦急的等待中,敌人到拐弯的地方很快就看不见了,突然黑影一闪,四个老兵干净利落收拾了前面的岗哨 从鬼子头上摘下钢盔扣在头上,把尸体拖到草丛中, 端着三八大盖站在那里,与此同时, 部队像箭一样从篝火间向外冲,中间的担架队刚刚过去,巡逻队就回来了,陈正刚一压手部队停止了突围,分别卧倒在原地等待着巡逻队再次过去,大家趴在草丛中屏住呼吸,心都到嗓子眼上了, 鬼子的大皮鞋从不远的草地上踏了过去,时间间隔太短,后面的掩护部队一个都没有过来,需要再次机会才能彻底突围出去,不知道命运是不是全然眷顾他们,现在整个阵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鬼子的巡逻队又到了转弯处,躲在草丛中的掩护部队抓住机会像箭一样跨过篝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正在这时候,南面第 8 连响起了枪声,并且越来越密,不一会儿从北面过来一百多个鬼子向南了扑去,突围出来的陈正刚冒着再次陷入包围的危险把机枪摆开大吼一声:
“给我打!”
话音一落,鬼子被突然的密集弹雨打得东倒西歪 抱头鼠窜,没有被打死的趴在地上判断子弹的方向,很快双方形成对射,一不做二不休,陈正刚就是陈正刚,有这样的机会他怎能饶过这些杀人魔鬼呢?
“弟兄们 打手雷!”
呼呼几十颗手雷飞过去,把黑色的夜炸出一片片火团,这一百多鬼子被突然的机枪一下子打倒二三十人,几十枚手雷飞过去又有几十人坐上土飞机回东洋老家去了,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陈正刚大喊一声:
“弟兄们给我撤!”
他们收起家伙翻身滚进一片水泊,消失在芦苇荡中,子弹不断啾啾在头顶上飞。
“有没有负伤的?”
“没有 大队长,只有王树强的头被子弹擦破一点皮!”
“快点给我撤,等鬼子围过来就完蛋了!天快亮了……”
南面的枪声因为 8 连选择的那个地方比较平坦,附近没有什么障碍物掩护,他们只能靠黑夜掩护,一堆堆篝火啪啦霹雳的地燃烧着,把周围照得通红,8 连长郑永尚带着人趴在那里等待突围的机会,可是就眼前这种情况来说,悄悄突围希望一点也没有,这时候远处村庄的鸡叫一声声传来,天马上就要亮了,天一亮就这点兵力,鬼子一顿炮弹几次冲锋就报销了,没有一点办法,他对着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挥手轻轻地喊道:
“把这几堆篝火给我炸灭!”
一队鬼子正好过来,一群手雷飞过去,一堆堆篝火被轰轰的爆炸声气浪炸得漫天飞,那群巡逻队也被炸得哇哇大叫,轰轰又是几十颗手雷飞过去。
“弟兄们 给我冲! ”
8 连机枪开路,打得鬼子滚的滚 爬的爬,一片惨叫声,鬼子的机枪响了,密集的子弹把突围的人群打倒一片,郑永尚大喊一声:
“给我往前面的草丛中打手雷!”
顷刻间几十颗手雷飞了过去,鬼子的机枪终于没有了声音:
“弟兄们 快往外冲!”
担架很快过完了,押后部队也上来了,8 连长大声命令掩护部队把倒在地上活着的兄弟给带上,突然一个声音让他震颤了一下:
“谁抬我 我就炸死谁,赶紧撤!”
“二愣子你想干什么?”
“给我坚决带上!”
“不!我身上还有两颗手雷,兄弟我这次最少带走一片鬼子,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