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孤独的,他是苦闷的,他面对人类无休无止的相互厮杀心里充满着无限的彷徨和迷茫,这个世界 这个以人类为主的智慧世界到底有没有永远和平共处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让那些因为厮杀战争而起的词语彻底从人类的词典里消失,为什么生命与生命之间到处都充满着不信任和敌意,谁能完美上天造人彻底失败的这一伟大工程,那他应该当之无愧的成为广柔天宇里新的万能者,可悲的人类这样成年累月的征战和厮杀何时才是一个尽头,难道只有生命彻底的灭绝这种相互之间的仇恨厮杀才能彻底消失吗?
生命从无到有走的是一条无际悲哀的不归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死亡和灭绝。
张豫东在水泊边漫步徘徊,陷入无限的绝望和苦闷,他不想杀人,不想干那些充满着血腥杀戮的勾当,可是他身不由己,他不能说服自己,因为这个世界还存在着邪恶和正义这两个词语,他想平淡地数着自己生命有限的心跳和呼吸过日子,可是这一切对于他是多么多么地遥远啊!以至于遥远得有点让他绝望,他不想永恒,他只想幸福地拥有这千年万年不再有的生命,可是这一点他做不到,他抬起头来仰望万颗旋转的星辰, 它们也在进行无休无止的湮灭和诞生,他俯首脚下无数的沙粒,它们虽然在上天的存在中几乎忽略不计,可是 可是它们仍然逃不出上天关于消失和存在的伟大定义,上天创造世界难道就是无休无止演绎存在与消失吗?
诞生湮灭不息,生命厮杀争斗不止,试问一下,我的伟大的万能的上天,你为什么非要给存在下这样的定义呢?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让它们共生共存,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 非要以死亡和灭绝来诠释最后的结局?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天空中的月亮也更加明亮了,他爬上仙人山顶,在千里万里的月色下向四周眺望,远方的森林山峦江河都在从一种形式走向另一种形式,都在存在消失的大前提下诠释着存在本身的内涵和外延,还包括那无边无际天空下的一切,他的影子在仙人山的峰顶上是那样的孤独,他头顶苍穹,脚蹬大地,山河以这种存在的形式不遗余力的表达自己的存在,可是 伟大和渺小这两个词语都反复在它们自身的存在概念里力证着他的存在,他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包围着,他陷在这样一个无际的孤独的海洋里,是那样的悲哀和无助,除了上天谁也挽救不了他,这种孤独的痛还将无尽头的继续下去,直到作为存在的生命形式结束为止。
他爬上仙人山顶,一个人慢慢地从无限的孤独中爬上自幻的堤岸,又重新回到了清醒生命的责任世界, 他举目向北眺望, 仿佛听到了北方不远处滚滚黄河的涛声,这涛声突然清晰的告诉他,他是黄河的儿子,这涛声又让他仿佛回到了昨天、回到菏泽城下血肉横飞的昨天,既然这个世界非要产生正义和邪恶这两个词语,那他也会身不由己,他必须厮杀下去,他必须作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和闯进来的要毁灭他的敌人血战到底,责任和悲伤让他从内心里发出无限绝望的悲鸣,上天既然设定一部连绵不断 波澜壮阔的大剧目,作为身不由己的演员,他必须本着剧本的情节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微笑和泪水演下去,直到锣鼓渐息曲终人散,他才能作为生者作为死者走向自己的幕后,从容的卸妆,叹息自己的叹息。
事实上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活得这么迷茫、这么清楚,应当完全进入上天赋予他的这个生命角色,把这个角色演得淋漓尽致,因为这个角色就是他自己,在他的生命里,他必须和这个角色完全吻合,不能有丝毫的貌合神离,他要清楚糊涂地站在生命的高度回答上天和他自己
作为人 作为千年万年不能重来的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应当不折不扣的淋漓尽致的活出生命自身的价值,不管是蜿蜒曲折,不管是跌宕起伏,都应当走好属于我们生命的每一步,不能来了 走了 作一次毫无意义 毫无价值的生命旅行。
张豫东站在仙人山顶向四周眺望这千万里月辉下的壮丽山河,他心里发出无限的感慨,这是一个何等美丽的国度,这是一片何等让人爱恋的土地啊!生长在这里的华夏民族虽然不好战争,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惧怕战争,他们有决心有信心能够守住祖先传承下来的这片浸透着鲜血的热土,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万里千里的山河中,你说说哪里没有我们祖祖辈辈耕耘的身影?又有哪一片没有我们祖辈长眠的墓冢,他们把这片神圣的土地双手传承给我们,作为后来人我们决不能在祖先眼睁睁的期待中被他人夺去,我们的祖先都是英雄无畏的勇士,到我们这一辈也绝不做孬种,听一听我们的心跳,看一看我们形象,我们哪一个人的血管里澎湃的不是黄河的声音,几千年烟熏火燎的汉字给我们生命的身躯打上了中华民族那种特殊的烙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发出的都是中华大地上的龙的吼声,只要那些不自量力的四夷小丑胆敢踏上我们的土地、胆敢在这片土地上呈一时的夜郎之勇,那么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到最后他们得到的只能是灭亡的下场。
张豫东双手卡在腰间,在当空的皓月下望着祖国千里万里的壮丽山河心潮起伏思绪澎湃,面对这场将要成为历史的历史大潮,他信心百倍要做一个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做一个时代的弄潮儿,决心不负这片热土的养育之恩,决不负这条千年万年不再来的生命。
在他的心中,作为一个男人生于天地间,决不能像虫蛰蹉跎四季更替,决不能像草芥空费寒暑易节, 一定要轰轰烈烈 一定要气壮山河 一定要环宇久绝!
夜风吹起衣角,他仰首望着阅历地球生命几十亿年的这枚银月感慨万千,他想到了生死,他想到了壮烈,他想到了情亲,他想到了生命之爱。
小警卫员远远地站在他的身后,整个高耸的仙人山上只有他两个的身影,这一切好像是上天有意隔开时空把他们定格在高悬的明月下要有什么新的立意,作为被写者,他只能在自己被动的范畴内让他们的存在更加立体化更加趋于上天立意的形象化,月光 沙丘 人影这三要素在上天的偶意中光与影将以怎样的比例书写而成……被定格 被裁剪……
张豫东慢慢从东面转向西面,他知道这个方向,他知道这个方向的月光下喟嗟着什么,在这个仙人山外有一个小镇,它和这里的树林沙丘一样,此刻也沐浴在这无边无际的如水的月光里,静静地躺在豫东大平原上,在那个小镇里,有他的故园有他的爹娘 有他的云真 有他的淑仪,总之 那里有他过去的一切。
已经尘封十六年,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小镇还依然如故吗?这个小镇中所有的亲人还是原来的旧模样吗?这十六年是何等的漫长, 一切都化作一个个不同的符号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来回组合着过去的音容笑貌、组合着过去的喜怒哀乐,他们是他的,他们是他的生命之本 人生之源, 没有他们, 那么他张汉召作为一个人 作为一 个生命的存在将无从写起,他非常清楚,他永远永远不可能和他们分离,无论他千里万里走多远,无论世间的风霜雪雨蹉跎多少无法回头的岁月,无论是谁,他是多么的万能,都不能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把他从他们中间隔开和分离,否则在人生与存在的大概念里,无论怎样的牵强都不能被接受,他想那个豫东的小镇,他想那个小镇的父母 妻子,他想那个小镇里喊着他诨号的父老乡亲,他知道这一刻就要到来 了,他就要流着悔恨的泪水呼喊着扑进它的怀抱,幸福地接受它的责骂埋怨和唠叨,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决不能再让疼爱他的父母老泪纵横,决不能再让爱他的女人泪水哽咽,他们都是他的,从今以后,他用自己的爱对他们作生命的补偿,首先他要回家, 回家跪对父母,给云真修墓, 让云真看着他在这片土地上纵横驰骋的打鬼子,打了胜仗,他要向她报喜,打了败仗他要向她道歉,接受她的责怪和安慰,不知那个可怜的女孩淑仪现在怎样了,十六年了,她还在他们相拥呜咽的大王寨小学教书吗?她还是他张汉召明媒正娶的媳妇吗?他不敢再往下想,十六年了,她也许变老了,老得彼此都不能准确相认,她是一个清新文静的女孩,他实在不敢再想象她现在的形象,她的声音、她的脸容还是十六年前的她吗?她给他最后一个形象就是脸上挂满了泪痕,唉!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也许早就成了别人的妻子,那样他虽然还有一点淡淡的苦楚,可是毕竟减轻了心中亏欠她的罪恶感,但愿她丈夫有爱 子女成双。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月光下,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童年疯狂的仙人山上想着她为她伤感,唉!江河入海星辰陨落,不管什么样的生命也都要寻着设定的方向一日日 一月月 一年年奔向最终归宿的海洋。
他低下头来看看自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唉——我不还是和她一样!”
他在想,如果人生能够重来那该多好啊!那又该是一个怎样的情形?那么所有的人生都将是完美的 都将是无暇的,这个世界也将是完美无缺的,可是时光悠许不可回转,他面对沧桑的世事面对这永恒前行的时光只能做些一厢情愿的幻想,给自己一颗漂泊 孤寂 愧疚的心找到一点淡淡的慰藉。
他非常清楚自己面对滚滚向前的时光大潮是多么地无能为力 是多么地无助又是多么的于心不甘,那又能怎样呢?万能的上天绝对不会因为他的渴望和梦寐而重新改变这亘古永驶的时光方向,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虽然不情愿,也只能随着时光向前踽踽而行,把那过去的一切都交给自身生命的历史,放下心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仙人山下半夜换岗的声音不时传来,他该下去了,这世间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他的悔恨知错而改变已经成为历史的事实,小警卫员在不远处一声不吭,在沙顶上踏出许许多多重叠的脚印,张豫东从沙山背后晃晃悠悠地走下沙顶,路过沙山下那片水泊的时候,月光西斜、蛙声依旧,回到茅屋,里面鼻声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