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茶浅了，他站起来双手给父亲添满茶水。
“爹，淑仪的爹娘身体还好吗？”
老人家听到儿子的发问，好像突然醒来似地，又复现往日父亲的威严。
“混账的小子，那也是你的父母，我们四个老人都是你的父母，现在你和淑仪成亲了，你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打击有多大，唉！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又好了……他们的身体比我们的身体还硬朗….. 只是战争的年月兵荒马乱， 跑来跑去的，他拖着一条瘸腿不方便。”
屋里从前如仇的一对父子彻底捐弃前嫌谈论着眼前这场战争引出的共同话题，院子外面，小飞在那里怀着儿童的兴趣和好奇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月荷嫂也已经老了，但仍然带着被岁月搓磨的一脸皱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她这个性格给这个一向严肃的张家大院也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小云娥也早已长大并且嫁人生子，但这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丫头片子对张家充满情感，张老爷给他们几亩地，让他们一家独自生活，可是小云娥离不开张家这个熟悉的环境，在外面住了几年，最后还是带着孩子回来了，他的丈夫在镇东小土铺的河滩上张罗着几亩地，仗着祖传种瓜的好手艺生活得也不错，每年夏天张老爷闲暇无事的时候，都带着他手下的那些军旅中的患难兄弟，带些酒食在小云娥家的瓜棚下吹着夏日的轻风饮酒聊天，或者回忆一下早已远去的并且永远属于他们这一代的逸闻趣事，或者痛叹残酷的战争岁月，李老拐 齐鸣久 老麻圈 徐老三 赵大脚 秦半生 ……他们这些老人在那里举酒往昔落杯风雨 好不快活，小云娥家的瓜棚是他们这帮老军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再不然， 他们骑着马穿过镇东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向落雁滩方向漫游，他们这帮老军人出身的汉子以张 齐 李三家为中心扎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圈。
因为小云娥在张家长大的，他的婚嫁也是张老爷一手包办的，所以这个昔日的小姑娘从来也就没有把张家不当成她的娘家，他的夫婿是一个勤奋老实八脚的人，对小云娥也很好，夫妻二人有了在自己的儿子——小陶子，小陶子和小飞年龄相仿，他们是一对好朋友，经常在张家的大院内外像双快活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云娥和燕纯的关系也非常好，称呼依然是老规矩，但她们岁岁年年生活在一起，从来就没有谁能感觉出你我来，这不月荷嫂云娥 等一帮女子正在听燕纯给她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婆婆和公公相见时那种泪水涟涟的样子
“月荷嫂 看看你问的这么细，我爹和我娘结婚的时候你们都不是在场吗？”
“呵呵……儿媳不想出他公公婆婆的丑，今晚……可是你婆婆的好日子啊！ 一个黄花大闺女守到今日，多么不容易，多么可怜啊！”
云娥把手里的荆芥往盆里一放轻轻说道:
“可怜他们了，十六年前的一切我还清清楚楚记在心里，那个叫云真的太太对我可好了，谁知道她能走这样的路啊！现在想起来她的模样，我都有点想哭！”
云娥突然提起了那个身怀六甲身死在大风雪中的河北女子，大家都又唤起了那往日的一切，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一帮女子，此刻说笑声戛然而止，只有燕纯带着未知的无奈和好奇小心地问道：
“我的那个婆婆她为什么会突然出走呢？难道俺爹对她不好吗？”
月荷嫂抬起泛红的眼皮：
“少爷对她可好了，她是少爷的救命恩人，曾经和少爷一起生死，才结成了情感很深的婚姻， 他们从河北回来的时候，你的云真婆婆都已经怀有身孕五六个月了，如果不是老太爷他们一代老人参乎你公公婆婆的婚姻，她和她肚子里孩子也不会可怜地死在十六年前那场大风雪中，唉！不说了，想起来我们这些做下人都心酸，你说说张少爷想起来这事啥滋味 ……没办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云娥向院子里看一看，小飞在墙角的树下自己在那里推筛子玩，她带着悲伤的眼神看了看她们两个：
“唉！谁又能想到呢？要不是那大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也十六岁了，时间过的真快啊……大太太云真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燕纯从故事的凄婉中也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伤感说道：
“我娘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她总是把自己的心事放在心底，从来也不提及，就是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儿向她提及爹的事情，微笑的脸上就会突然沉重下来，然后 慢慢地放下筷子一个人就离开了，我知道娘一想起我爹就会一个人默默地流泪，我和雪中很少再提这事，我们家小飞有一次看到我娘流泪，这个小家伙搬个小凳子爬上去，用那双小手轻轻地给奶奶擦拭泪水，并且还一边擦一边说，哦 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奶奶也乖乖，那个时候我悲伤的婆婆就会突然放下过去那些悲伤的事情把她的小孙子搂在怀里……”
月荷嫂叹口气接着说道：
“唉！他们三个的故事确实太伤感了，我们这些旁观的人都多少次为他们流下难过的泪水，更何况他们自己呢！”
到了下午的五六点钟，太阳已经行到偏西南的天空，强烈的太阳光仍旧把大地照得白花花的，虽然有点风在树梢上晃动，但被太阳烤得热烘烘的空气还是让站在大树下带着兴奋聊天的几个女子的脸上和身上渗满了汗水。
老麻圈也上了年纪，当他看到大少爷回家的那一刻，这个被岁月摧残的面目全非的老人高兴地在院子里来回的转圈，他像一个永远不倒的陀螺，在他生活的这个大院子里晃来晃去，这个老人，是张家这一家人喜怒哀乐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他跟张家老爷几十年，从部队到卸甲归田，他从来也就没有离开过张家半步，他也是一个像云娥一样把张家当作自己家的人，他的人生大半辈子就是和张家写在一起的，虽然他的身体没有张老爷好，但两个老人早上起来散步在大树下聊天的声音还是相 当有力量，他一看到十六年前的大少爷突然回来了，这个老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不，他一个人来到院子东南角的大槐树下，蹲在埋着老黄狗的地方高兴地自言自语说着：
“老黄狗啊！今天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家的大少爷又回来了，你相信吗？这是真的，唉！你这个老家伙真可惜，你不能看到他了，我告诉你吧，我们大少爷可出息了，他像老爷当年那样当大官了，这次回来，还带着好多兵呢，你你你这个 老家伙看不到了，你说说谁让你死呢？再多熬几年不就行了吗？偏偏你没有耐心， 唉！我只能蹲到埋你的这棵大树下让你和我们张家一起分享团圆重聚的喜悦，你这个老家伙，平时总喜欢给我托梦，今晚你也要给我来个吧，如果你不来，等大少奶奶再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告诉你了……听着 别忘了……”
突然一只喜鹊从远处飞来踏在枝头，他用昏花的老眼向上望了望，白花花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喜鹊在上头嘎嘎叫，一点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他站起来望着，突然一阵东南风吹来了，那只喜鹊嘎的一声飞走了，撅着屁股还落下一团鸟粪，不偏不巧正砸在脸上，溅得满脸都是。
“哈哈……他奶奶的……种头彩了……”
众人轰然大笑，这个老人边用胳膊擦边对身后满身黑毛的小狗说：
“你这个小狗子，不让你乱跑，你偏偏不听话，等一下小少爷还把你捆起来打秋千，到那时候，你就是嚎得没人腔我也不救你……”
那个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小狗狗，在他的腿下摇着一条带圈的小尾巴转来转去，并且还像模像样的来几声稚气的狗叫，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大门外面突然飞了进来，径直地跑到几个女子说话的大树下。
“娘！”
云娥一惊：
“小淘子，你怎么来了，你爹呢？”
云娥把儿子抱在怀里问道，那个小家伙长着一双聪明的大眼睛忽灵忽灵一闪。
“我爹在后面呢， 一会儿就到，在大石滚那里，我就跳下车子跑了过来。”
小家伙的话语刚落，大门外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汉子推着一车西瓜过来了，那独轮的小木车像唱歌似地吱吱哇哇叫着：
“啊！大西瓜……大西瓜……”
院子里的人群一下子围了过去，这个满脸太阳色的汉子通身汗水直往下淌，月荷嫂喊着过来了。
“成礼，把车子放那里吧，你看这天热的，今年的西瓜不错呀！”
云娥的丈夫成礼笑着用手把脸上的汗刮了一下笑着说：
“这不 听说大少爷回来了，给他送点西瓜解解渴……”
月荷嫂笑着问道：
“你的消息那么灵通啊！”
那汉子被汗酸辣得眯着眼睛说道：
“昨天晚上云娥回去了嘛！”
月荷嫂带着逗人的口气呵呵一笑：
“哦！也难怪，昨天晚上吃饱了吧？”
成礼一看月荷嫂又在逗他，用手抹着汗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
“呵呵……嫂子……真会开玩笑……”
云娥心疼的看着一脸汗水的丈夫说道：
“赶紧洗脸去吧 厨房里有水。”
正在房子里谈论天下大事的一双父子听到外面一阵叫喊声就走了出来，老爷子在张豫东搀扶下站在门口一看：
“哟呵……成礼送西瓜来了！”
老爷子走下台阶，张豫东带着满脸笑容跟在后面，刚刚从厨房里洗脸的成礼出来了，他笑呵呵地看到老爷又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个中年人
“老爷 听说少爷回来了，我送车西瓜让你们尝一尝。”
“哈哈……成礼，过来 过来，我给你认识一下，这就是我的儿子汉召！”
张豫东上前一步看着这个陌生汉子呵呵一笑：
“认识了认识了……”
老爷子又用手指了指云娥
“看看……这就是我们家小云娥的女婿。”
张豫东一惊：
“哦，是吗？”
他带着有点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家：
“时间过的真快呀， 一转眼小云娥都嫁人生子了……”
云娥抱着自己的儿子笑呵呵地说道：
“少爷 这么多年了，你自己还是那样也一点没有老……”
月荷嫂快言快语：
“少爷，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也应爷爷了吧？”
张豫东笑着说：
“是的，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小孙子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都把我弄懵了。”
一听到云娥家成礼来送西瓜了，正在墙角边捉鸟的小飞嗷嗷地跑了过来，他高兴地绕着西瓜车子转了一圈，又把云娥怀里的小陶子拽下来，两个小家伙一起像鸟一样跑了，大家正站在西瓜车边七嘴八舌地说话，突然那两只飞去的小鸟又飞了回来，小飞手里拿着一把刀，小陶子在后面跟着， 他们两个跑到西瓜车边抱下来一个，放在大树下一个竖起来的老石磙上砰的一家伙就剁开了，老爷子看到重孙子高兴地喊道：
“好家伙 这两个土匪都开吃了，汉召你看看 你看看……你的孙子也和你一样，又是一个小土匪！”
大家都哈哈大笑地望着张豫东，两个小家伙各自抱着半个西瓜正用手掏着吃
“爹！这可是好事，这也是我们张家祖辈的精神，天不怕地不怕好嘛！”
回屋的淑仪听到院子里一片男女孩子的喧闹声，他推开窗子一看，笑呵呵的跑了出来，正在大口大口吃西瓜的小飞看到奶奶来了，马上抱着半个掏出洞的西瓜跑过去，用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掏出来一团递给淑仪
“奶奶 奶奶吃西瓜！”
淑仪一看他的小脏手笑着说：
“你的小爪子那么黑，奶奶不吃！”
小飞不由分说，就让淑仪蹲下来一下子把一团西瓜塞到了她的嘴里。
“呵呵……就知道疼你奶奶 ……爷爷呢？”
燕纯对着儿子喊道，小飞又转过身来跑到张豫东面前。
“爷爷，爷爷……蹲下！”
张豫东笑着蹲下来，小飞用他那双小脏手猛地塞了张豫东一嘴一鼻子，然后带着调皮的样子问道：
“甜吗，爷爷？”
张豫东呵呵一笑：
“甜甜……甜……”
“老爷爷……你也不蹲下……”
老爷子笑着一摆手说：
“哈哈……你那黑爪子……我才不吃呢。”
小飞嘿嘿一笑：
“老爷爷……我在西瓜水里洗一下……可以了吧？”
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张豫东的突然回来让老爷子心里高兴的无法说，他看着院子里一个个幸福的家庭笑得像木板年画一样，儿子如今也回来了，从今以后也有了一个幸福的完整的家庭，他转身对云娥和月荷嫂说：
“你们两个把厨房里的大桌子抬出来，再搬几条凳子，今天成礼送来了西瓜，来来来……我们摆开战场吃西瓜……”
老爷子发命令，大家笑呵呵的七手八脚的把桌子板凳叮叮咣咣一会儿摆齐了，成礼把大西瓜抱上桌子，老爷子手起刀落，大家围坐在大树下吃了起来
老爷子边吃边说：
“成礼，今年的西瓜不错呀！”
“托您的福，老爷， 今年雨水丰沛阳光充足， 所以西瓜又大又甜，你看这手筋条，蛤蟆皮，都很甜。”
大家吃得正欢，突然 敞开的大门外传来响亮的叫声：
“大哥 我来也！”
大家转头一看，原来是淑仪的父母亲，他们老两口骑着两头毛驴过来了，张老头一看亲家翁来了，忙着迎上去，你看两个亲家公见了面还是那个样子
李老拐从毛驴上爬下来拖着一条瘸腿上前一步。
“报告，16 旅旅长李老拐前来探访！”
“哈哈……老弟啊……都一辈子了……以后就别这样了！”
张汉召和李淑仪夫妻双双迎上去。
“爹，娘你们来了。”
就这一句，李老拐转身把汉召拉到怀里：
“孩子，你咋那么傻呀？再不回来我们这把老骨头你都看不见了。”
张汉召望着他们一阵歉疚喃喃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李老拐拉住女婿说道：
“好小子，我没看错你，你有种， 是条汉子，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今天你能回来，是我们张 李 齐三大家天大的高兴事情， 好了 好了……你回来一切都好了……我闺女这辈子没白等你……你小子净收现成的……一回来儿子 儿媳 孙子都有了，你找一找，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啊！竟然都让你小子摊上了，既然回来，就本着你的意思大胆地放手干吧，我们这三个老家伙都支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