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亮了,部队进入沙丘树林地带,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就发现了鬼子的飞机,像苍蝇一样朝他们隐蔽休息的沙丘树林飞来,少气无力地在树林上空转了一圈之后,转个弯向东南方向飞去了。
东方太阳出来了,那轮红日在云海里徘徊一阵很快就跃上了东方的天空。
这里向东北就是宿县县城了, 宿县是津浦铁路的一个重镇,津浦铁路穿城而过,想到这条铁路,张豫东就想到了北平,他的思绪顺着铁轨向北进入了往昔的求学岁月,过去的那一件件事情闪现在他的眼前,瞬间又从眼前的草丛上消失了,在他心中留下了四个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那就是燕京大学的四大侠,他们是张汉召 徐晨光司马从云肖太刚,十多年过去了,世界正在发生着沧海桑田的大变化,尤其是中国,在半殖民半封建的军阀割据中突然陷入外族侵入的大灾难,京华一别烟云万里,他们在哪里,面对远去的昨日他禁不住一声长叹,看着草尖上的清露他把思绪重新收回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浅浅的淡漠的微笑。
飞机走后,铁血军在树林中稍停,又一口气行军五十多里到了离铁路二十多里的苏家庄,他们并没有直接进村,而是在村西的一片野树林里停了下来,过一会儿后卫的 5 连队也跟了上来,连长叫马宗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是特务团的老兵,他见到张豫东就行了个军礼
“司令 小鬼子后撤了,没有过河!”
“你观察清楚了吗?”
“清楚了……我留在后面的一个班还没有回来!”
“好!”
马宗英转身而去,张豫东之所以白天没有进入村子,是因为这里距离铁路比较近,鬼子控制的很严,害怕走露风声惊动铁路上的鬼子,那样情况更糟,更严重的是鬼子前堵后截就完了,他只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各大队很快撒在这片树林里就地休息,大家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路身上背着武器弹药,衣服全都湿透了,一个个躺在地上就睡了起来,这树林面积不大,横竖也就五六华里的样子,秋天北方的雨水期过了,降水量锐减,那高处的土地上因为失去水分慢慢沙粒化了,那一棵棵大树就生长在这样有着一定盐碱性的青沙地上,战士们躺在松软的长满树木的小沙丘上,头顶上凉爽的秋风在树梢上沙沙的散步,在攀枝交柯的张扬中,高大挺拔的箭白杨 把北方秋日的天空书写得更加广柔无际。
各大队都在休息,张豫东也坐在一棵树下静静地想着什么事情,赵铁良和警卫部队持枪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派出去的侦查员还没有回来,如果没有什么情况,今天就带领着部队折向西北回民权,他倚在一棵老槐树下,秋风沙沙地吹动着这个历尽沧桑岁月的暮年生命, 张豫东在闭目神思中好像和这棵老树的魂魄走在了一起,他冥冥之中似乎听到那棵老树带着不解的口吻抱怨道:
“你们人类为什么这样没有完没了的打仗?难道你们不能和平相处吗?为什么不像我们植物一样,在竞争中共生在共生中竞争,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共同拥有一片蓝天?为什么不能共生同一片黄土?”
张豫东苦笑了一下:
“我们人类与你们植物相比太自私 太贪婪,为了达到目的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那棵老树望着天空大笑道:
“同样都是生命,我们也有竞争,但我们在竞争中都能得到自己的一片生存之地,我们这里,大树有大树的天空,小草有小草的寸土,我们错落有致,并非为了生存都要把其它生命置于死地!”
张豫东叹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作为一个植物 一棵大树无论怎样都不能理解动物生命生存竞争的残酷性。
“唉!你全身皲裂阅尽沧桑,头顶上一片蓝天,除了面对风雨雷电之外,剩下的就是你作为一个生命静静地享受阳光的日子,我们作为一种动物————高级生命的人类与你不同,我们的智慧完全都是残酷竞争所形成的,我们这一生除了要面对随时结束生命的疾病之外,还要面对生命群体的压力,比如生存空间 交配繁衍等等……哪一条不是在你死我活中完成的,你作为一种植物、作为一棵大树,我只能这样说,你是幸运的,你应该知足你所有的一切!”
“哈哈……我是知足这一切,头顶上有属于我们的一片天空,脚下有属于我们的一片土地, 不像你们动物 你们人类没有固定的地方, 迁徙不定 来来回回的厮杀,所有的生存空间都是用生命换来的,当生命走向暮年的时候,又在绝望的厮杀中被新生力量所取代,你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 一年又一年在厮杀的阴影里度过自己一生,我感到真的很可怜 很悲哀……”
“你说的有道理,我非常羡慕你,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这一辈子情愿像你一样成为一棵大树,成不了大树成为一棵小树也可以,成不了小树成为一株荆棘也可以,如果这样还没有机会,我愿意成为一棵小草,宁静地在这个世界里承受上天赐予我们的阳光雨露,在春华秋实中度过自己平淡的一生!”
“哈哈……只可惜上天没有这样的打算!”
张豫东倚着大树静静地睡去了,赵铁良走过来轻轻地喊了一声:
“司令 司令吃点东西吧!”
他从梦幻中睁开眼睛,看到赵铁良正拿着一个玉米饼子递给他,他带着困倦疲惫的眼神微微一笑:
“你吃吧 铁良,我还不饿,周围有什么情况吗?”
“一切正常!”
“我再休息一下!”
张豫东说着又睡去了,在朦胧中他突然睁开眼睛,急忙照脖子上摸了一下,一个死蚂蚁粘在手上。
“这个小东西害怕我睡着,照脖子咬一口,还挺疼!”
赵铁良低头一看:
“司令 它在你脖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口红!”
“这小东西打招呼竟是这样的客气,这一下好了,它在我手里粉身碎骨了!”
赵铁良转身检查岗哨去了,只剩下张豫东,他把手往长满茅草的沙地上一放正准备继续睡去,突然一个人影闯进脑海,那就是他的妻子李淑仪,这个跟他打仗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媳燕纯,这两个女人在一个连的掩护下去了清河方向,如今他率领的主力在突围中已经到了宿县附近,她们现在在何方,一阵担心让他有点出汗,这两个女人带着那么多的伤员只有一个连作掩护,万一遇到鬼子不就完了吗?想到这里,他不禁地有些后悔有些惧怕和懊恼,为什么让她们与自己分开呢?我这样做 真是混蛋透顶,他想到这里不禁地自责起来:
“张豫东啊张豫东,你已经对不住一个杨云真了,难道再对不住另一个爱你的女人吗?如果她们因此命丧黄泉,你这个自私的男人九泉之下又该怎样面对呢?”
想到这里,张豫东心里后悔极了,如果命运能够大度的放过自己这次过错,如果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下次就是天塌地陷也不会再和这个女人分开了。
这时候张雪中走了过来
“爹 你吃点东西吧,跑了这么远。”
张豫东摇了摇头
“雪中 打仗苦不苦?”
他笑了笑挠一挠头:
“说实话怎么不苦?不但在枪林弹雨中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的危险,还要在风里雨里东一趟 西一趟能不苦吗?”
“孩子 你还没有经历过真正苦的战斗日子,吃死人 喝自己的尿!”
张雪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爹我知道你举起这杆大旗有多难,我们作为亲人不会有什么条件可讲, 这一点我爷爷 我娘都说过,我媳妇对你非常敬重,虽然在我们出发的时候不住的想小飞,但是她偷偷地擦干眼泪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你跟着我娘出发了!”
张豫东坐了起来。
“这次我犯了一个大错误,让你娘和燕纯向清河转移,没有想到我们突围之后被鬼子追到宿县这个地方。”
雪中伸手撕扯一片茅草叶。
“没有办法,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如果我们按照原计划向清河和你娘汇合,肯定会再次陷入鬼子的包围圈中。”
“战场形势时时变化,敌变我变才能立于不败,那天情况非常紧急,前面是一条河流,由于连天的大雨,河水一定很猛,根本就无法徒淌,当时并不知道鬼子在那条大河对岸又重兵压来,如果向清河前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铁血军就会陷入绝境,现在我就担心你娘她们,不知她们能不能躲过敌人,她带那么多的伤员, 情况到底怎么样?我心里非常着急!”
说话间,清河方向的侦查员回来了,张豫东和张雪中这对父子立即站了起来, 张豫东望着满脸汗水的侦查员关切地问道:
“小马 怎么样?3 连有消息吗?”
小马喘着粗气满脸的汗水往下滚,见到张豫东张着大嘴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来带着哭腔说道:
“司令 我们没有见到第 3 连和伤兵队的人,只见清河北十五里的小宋庄东头的一片草地上有我们铁血军战死的三十多具尸体,都被鬼子破坏得不成样子!”
小马说着蹲下来抱头哭了起来:
“司令 一定要给兄弟们报仇啊!他们遗尸荒野 无人掩埋惨得很哪!”
张豫东听到小马回报心中一沉,但是他立刻镇定起来,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没有说什么,张雪中蹲下来焦急地问道:
“小马 那三十具尸体你都看了吗?”
小马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
“我全看了一边,也没有找到 3 连长王立诚!”
“有没有女的?”
小马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急忙点着头:
“没有 没有……没有发现女的……”
“你看仔细了吗?”
“嗯!”
张雪中站起来抬头叹了一口气:
“我的娘啊……”
张豫东扶起小马带着平静的眼神问道:
“周围的村庄你都打听了吗?”
“打听了,那场战斗是前天夜里发生的,附近村庄的老百姓告诉我,战斗是下半夜开始的,一直打到鸡叫才停下来!”
张豫东看着儿子欣慰地说道:
“应该说 3 连王立诚他们摆脱了敌人,你娘和你媳妇有可能还活着!”
张雪中闭上眼睛禁不住泪水还是从脸上流淌下来
“父亲 以后再也不能离开我娘了!”
“嗯 你回去吧,我会派人继续寻找她们!”
侦查员小马和张雪中都走了,大树下只剩下张豫东和站在不远处的警卫连长赵铁良,张豫东已经知道他们从清河转移出来,并且在转移中和鬼子突然遭遇了,想到这里,他想到了这次到豫皖边开辟根据地,想到了部队的迅速发展并且在一次次激烈的战斗中从鬼子的包围圈中突围出来,铁血军经过这几场大的战斗生存了下来,没有被打散打垮,说明这支部队遗传了老 A 军那种勇敢作战的血统,突围出来的三个大队虽然只剩下一千多人,但是剩下的都是精华,只要指挥得当战略意图没有重大失误,这支部队一定能很快再次发展起来,他离开那棵大树走向倒在沙丘草地上睡觉的战士们中间走去,不时地停下脚步驻足看一下这些跟着他杀向抗日战场的兄弟们,他们转变的是那样快,昨天还是扛着锄头的庄稼汉,今天就成了在抗日战场上冲锋杀敌的军人,想到这里,他不禁的感叹道:
“都是小日本鬼子给逼的!”
他从 1 大队走到 2 大队,最后走到红樱大队,这群昨天还拿着各种各样作为武器的人,经过几场战斗,很快把手里的家伙几乎都成了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并且还缴获了多挺轻机枪,此刻整齐的摆放在草地上。
傅友德是一个很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带兵有方,他相信这支红樱大队就要正式成为铁血军的第四大队了,他来到躺在机枪傍边正在呼呼大睡的傅友德跟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中年汉子已是满脸皱纹,在国军王牌 88 师从士兵到营长,南京保卫战之后,从尸山血海的南京城抱着一根木头跳入长江逃了出来,对他虽然并不怎么了解,但从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简单直爽 作战灵活勇敢的人,在每次战斗中他都是身先士卒,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队伍,他相信傅友德一定能给他带出一个合格的作风硬朗的第四大队。
突然一个战士醒来了,他睁开眼睛对着张司令笑了笑,张豫东轻轻摆了摆手不让他吭声,然后就慢慢地站起来向树林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