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汴梁上空乌云密布,地面却文风不动,空气也似凝固一般。
崇政殿内。
枢密使文彦博及副使王韶禀奏完拒马河一带的军务防务,以及为应对战事发生而准备立即着手整饬军队、全面实施“将兵法”的举措后,刚刚离去,参知政事吕惠卿求见,进殿后鞠着僵直的身板奏道:
“陛下,韩丞相若再不支持‘手实法’,那变法之事臣实在无法进行下去了。”
神宗帝眉头一皱,纠结地问道:“吕卿,此事何必如此着急?就不能好生商议?”
吕惠卿仍是板着冰冷的面孔奏道:“陛下, ‘手实法’正处于实施的紧要关头,而韩丞相胆小怕事,过于谨慎,不敢全力担当,叫臣何能不急?”
神宗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朕再找丞相说说便是。”
吕惠卿这才谢恩道:“陛下,那臣就回府等候了。”
看着吕惠卿僵直着身体退出后,年轻的神宗帝又为两位宰执的不和而焦虑起来。
原来新法恢复后,新上任的韩绛与吕惠卿便加大了新法的实施力度,不仅下文广告,遣员督查,更借《流民图》事件,一举拿下冯京、郑侠、王安国等反对新法的势力,展示了朝廷继续推行新法的决心与意志。那些上表请求恢复新法的州府,见朝廷变法力度加大,更是积极配合,很快就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成果。以“方田均税法”为例,仅京东、陕西、河北、秦风、鄜延五路,在短短几个月,就清丈出隐田二百四十八万四千余顷,有隐田而无租税的官员富户达二千五百余户,免除无地而有租税者超过十万户,为国家收取逃漏税款更达二千余万缗。
如此大的功绩,本是好事,但 “独行狼”吕惠卿开始动了心思。他认为:新法所取得的这些成就,真正的功劳还应归于前任宰相,他吕惠卿充其量不过是个“敲边鼓”的小鼓手。但碍于自己对荆公的崇拜,这个“小鼓手”他倒也当得心甘情愿。可现在荆公走了,接任的韩丞相视事过于谨慎,魄力更远不及前任,吕惠卿自不会将他放在眼中,为了凸现自己的才干,吕惠卿便仿照“方田均税法”,也出台了个“手实法”,要求各户亲手写出实报所有的田亩、屋宅、资货、畜牧等家产,而后根据上报财产多少将各户分定高低五等,再按所报财产的五分之一缴税;为防人少报,明确宣布奖励知情人告发,并以揭发隐瞒财产的三分之一赏给举报人。此法一出,竟遭到普遍反对,苏轼等地方官员纷纷上书朝廷,指责此法过于严苛,不仅加重了民众负担,更易败坏社会风气。韩丞相见状,自不敢大力支持。于是,韩、吕二人产生了矛盾,几次闹到神宗处。
直到傍晚,神宗帝还在崇政殿为两位宰执不和之事而苦恼。就在此时,殿前司都指挥使匆匆进来,报告了外面情况,说形势严峻,劝皇上早早回宫。
神宗帝自是不从。
都指挥使更是着急,也顾不得皇上的威仪,一边劝说,一边让几位亲从官强行将神宗帝架回睿成宫。
自那日发现有人偷运兵器进城后,东京汴梁已是日夜戒备森严。
皇城更甚。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一队队由散指挥、散都头、散虞候率领的侍卫亲军,人人手按腰刀个个虎视眈眈不敢丝毫松懈地巡逻在宫廷四周;金枪班的侍卫手持长枪目不斜视凶神恶煞般守卫在各宫门要道;各宫门前,内殿直侍卫更是日夜轮班转换值守,不给歹人留有任何可乘之机。
到了睿成宫门前,神宗看了看侍卫队伍中新增的四员小将,只得无可奈何地进了后宫。
此四员小将正是荆公临行前向神宗帝举荐的卢俊义、史文恭、鲁达、林冲。一日神宗帝回宫,见四员小将个个精神抖擞英姿勃发,想到荆公的嘱托,自是欣慰,脱口赞道:“我大宋少年未来可期呀。”
自从得到神宗帝的夸赞,四员小将更不敢辜负皇上的期待与荆公的嘱托,每日到此,也学着其他侍卫模样,一个个手执兵器,百倍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但他们终究年少,又是初入皇宫,这里的一切对他们都是那么生疏,那么新奇,尽管来时周学谕再三叮嘱,值守时不得丝毫分散精力与东张西望,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们不得不偶尔向左右瞟上一眼。这一瞟,就瞟见了那些在夜空中被灯火照得明灭不定的飞檐翼角的宫殿,就瞟见了大院内那些巡逻与值守的侍卫,见他们人人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自是想到自己一个刚来习武的少年,竟也能与这班侍卫一 样保卫圣上的安全,更是感到一种莫大的荣幸与自豪,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一个个手按腰刀,站得丝纹不动,只用那双虎虎有生气的眼神在宫门前后左右上下扫视。
这天,见皇上进了深宫,关上朱漆铜钉大门,天也渐渐黑暗下来,偶有风起,从殿宇的檐角墙壁处吹来,发出一丝“呜呜”的声响,将远近宫灯的烛光吹得摇曳不定。四位小将感觉有些凉意,甚至还隐隐萌生一丝胆怯。但当想到他们都是由丞相亲自举荐到皇上身边,皇上又十分器重,他们不得不摒弃一切杂念,挺直腰杆,竭尽全力保护着正在宫中视事或是休息的皇上的安全。
过了许久,宫墙外似乎传来一种声音,那声音是极其细微而又极其真切,渐渐又由细微变得急促沉闷地轰响起来。
四员小将以为是宫墙外的侍卫在换岗,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并未将此声音想得过于严重。
紧贴宫门站立的两排侍卫,似乎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一个个 “唰”地拔出腰刀,就如受惊的鸟儿,将那项上的脑袋左右不停地来回摆动,百倍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四员小将无不警觉起来。他们此时很想见到内院那班巡逻的散虞候班直过来,但不见;更希望见到那些手执白蜡银枪的侍卫巡逻到这边来,也不见;唯见挺立在各宫门前的金枪班的侍卫,已“唰”地横起点钢枪,作出应战的姿态……
四员小将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学着诸班直侍卫的模样,右手紧紧按住腰刀柄,睁大双眼向传出声音的宫墙外看去。
就在这时,有了撞击宫大门的声响。
更有人已从墙头翻越进来。
一场惨烈的撕杀瞬间开始……
神宗帝此时仍在宫中想着中书两位宰执不和之事,当听到宫外一片骚乱声,已知出了大事,便叫来向后,与自己坐到一处。
蓝天震与邵天九进来,惊慌禀报道:“陛下,出大事了,外面的禁军起反了!已杀进内宫来了!”
神宗帝当即说道:“快派人去保护太皇太后与皇太后!”
蓝天震回道:“已派人去了。”
神宗帝又问:“此次起事者是何人?”
邵天九结结巴巴禀道:“目、目下尚不清楚。”
神宗问道:“是要朕的江山么?”
蓝天震回道:“他们是这样叫嚷的。”
神宗想到荆公临行前对他的提醒,知道这是宫中的一场预谋,于是坐上磁花墩,冷静地问道:“殿前司的人呢?”
蓝天震回道:“正在宫外与那班叛贼厮杀。”
神宗又问:“四员小将呢?”
邵天九颤颤兢兢地回道:“四位小将正在宫门口阻挡那些要冲进宫里的逆贼。”
听到这里,神宗帝让向后也坐到身边来,一道静听宫门外那铺天盖地的厮杀声。
叛军已冲到宫门前,边厮杀边厉声叫嚷道:
“赵顼在哪?赵顼在哪?快把大宋江山交出来!”
“把赵仲铖交出来!”
“赵仲铖,你只要把皇位交出来,我们就保你不死!”
“快把玉玺交出来!快把玉玺交出来!”
……
卢俊义、史文恭四员小将和值守在宫门前的四十名侍卫,早已挥动着腰刀,使出浑身解数,阻挡冲向宫门的叛军。
这时,就听叛军中有人叫嚷:“从房顶跳进宫去!从房顶跳进宫去!”
随着几声叫嚷,就见那些逆贼施出飞檐走壁功夫,“噌噌噌”一阵攀登,一个个上到宫顶,飞快地掀着瓦片……
卢俊义一看急了,忙对史文恭、鲁达说道:“你两好生守护大门,我和林师弟上房!”说着,就见他与林冲也是“噌噌噌”几下,上到宫顶,将那正在掀揭琉璃瓦片的叛贼一刀一个,再用脚将那些砍死的叛贼踹下宫顶。
叛军见有人上来,更是加快揭瓦速度,一面派人来战卢俊义、林冲。
卢俊义、林冲见叛军已多处揭开瓦块,就要跳入宫中,二人急了,发一声喊,将短刀舞得如飞旋一般,边砍杀那些前来阻挡的叛军,边将那些已揭开瓦片正要往宫中跳下的叛军连蹬带砍,一次次阻挡那些眼看就要跳进宫中的叛贼……
守宫门的史文恭和鲁达更是艰难,随着宫院大门被撞开,叛军已如潮水般蜂涌进来,虽有部分皇城军赶到,但远不及已冲进来的叛军人数,只杀得皇城军一批批倒下。
鲁达、史文恭也顾不了他人,二人只得紧紧立在宫门前,将手中短刀上下前后挥舞,阻挡如潮水般冲向宫门的叛军……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吼:“叛贼休得逞强,御拳师金台来也!”
就见宫院大门处冲进两人,领前的手持一杆长枪,就见那长枪在叛军中耍得如银蛇飞舞,雪亮的枪头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倒下的尸首!长枪后跟着一把大刀,那大刀挥也是舞得“呼呼”生风,叛军随着那生风的大刀也一批批倒下……
鲁达眼前一亮,认出那领头的正是他们的师伯金台金拳师,立即大声叫喊:“师伯,这大门有我们,你快上宫顶,叛贼要从宫顶跳下去加害皇上!”
金台听了,对身后章惇说道:“你协助他们守好宫门,我上宫顶。”说罢,“噌”地一跃,上了房顶,就见他那银蛇长枪左右奔突神出鬼没,直杀得宫顶上的叛军非死既伤,接着“骨碌碌”一个个滚下屋面。
这时,就听卢俊义喊道:“有逆贼已跳进内宫,师伯快去救皇上。这里有我们!”
金台听说,见屋脊处已被叛贼揭开数个大窟窿,自己已顾不得细想,“噔噔噔”跑到一个窟窿处,杀死那些正准备跳入内宫的逆贼,而后自己一个缩身,“噌”地从窟窿中跳进宫里。
这时,蓝天震、邵天九及几个黄门正在宫中舍命护着皇上和皇后……
金拳师见已有两个黄门倒在血泊中,而自己跳下时也折了长枪,只得凭着自己的两只铁拳,左冲右挡,那些叛贼虽有武艺,但终究不是“天下第一拳”的御拳师的对手,早被一个个打趴在地,非死既伤。就在这时,又从房顶跳下一个蒙面人,金台腾空跃起,本想不等那叛贼落地,就在半空中结果那性命,不曾想到,那蒙面反贼拳脚也是厉害,趁下沉的机会,一个“铁拐蹬炉”将迎上来的金台踹得在空中连翻数个筋头,与那反贼几乎同时着落到地面。
反贼狡猾,撇下金台,直冲神宗帝扑去。
金台见了,一个腾空翻,跃到反贼前面,边叫喊蓝天震等保护好皇上皇后,自己使出倒挂金钩,用那铁铲般的前脚尖正踢在蒙面人的脸上,将蒙面黑纱踢飞。认出蒙面人正是那次刺杀王丞相的夏侯无刃,金台更是火起,拳脚并进,使个“霸王进枪”,以左脚进取夏侯下盘,右拳直取夏侯上盘……
夏侯见状,急以“猛虎跳涧”避开,再以“花豹回头”给以回击……
经过一番激战,金拳师知道对手非同庸辈,不得不使出“泰山压顶”绝招,正要结果夏侯性命,神宗帝喊道:“留个活口!”
金台稍一犹豫,就在此时,夏侯无刃已夺路逃走……
神宗帝见杀手逃走,后悔不该喊话,又见闯进宫内的叛贼已被非杀即捕,问道:“金拳师,你不是在王丞相那边吗?如何到了这里?”
金台抱拳施礼道:“丞相担忧陛下圣安,非得要臣日夜兼程赶来护驾,可还是来迟一步。”说着,将荆公密信呈上。
神宗看罢信,大惊道:“石越那庶子果真是欺世盗名,险些误了朕的大事。”
正说着,就听 “咣”地声响,宫门大开,神宗与金台等正错愕,就见枢密副使王韶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跪报道:“陛下,臣已将反叛头领呼令傕首级拿下!”
神宗刚舒了口气,皇城司使高登谷也冲了进来,跪拜道:“陛下,臣救驾来迟……”
神宗帝问到外面情况。
高登谷回道:“全城已宵禁,臣已派殿前司的骑军捧日左右四厢、步军左右四厢,与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龙卫左右四厢,侍卫亲军步军司神卫左右四厢,分头在城内拉网式搜查。”
神宗帝问道:“殿前司的人在哪?”
这时殿前司使马偁匆匆赶到,跪拜道:“臣在。”
神宗帝问:“谋叛之事派人查了?”
马偁回道:“臣已派多路亲事官去了。”
神宗帝又喊道:“高大人,速速查清这班叛逆是从何而来?”
高登谷答应下去。
神宗这时站起,龙袖一摆,说道:“走,去垂拱殿。”
王韶急忙劝道:“陛下,外面正乱,此又是深夜,出宫极不安全。陛下还是等候天明再去吧。”
神宗帝道:“发生了如此大事,朕何能在此静候?走!”
王韶见圣上执意要去,只得说道:“护驾!”
金台、章惇、卢俊义、史文恭、鲁达、林冲及众位亲从官一齐应道:“是!”遂分前后两班护着神宗帝出了睿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