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城夜间发生叛乱,做臣子的哪敢睡觉,一个个早早起来,骑马乘车赶到大庆殿前。此时玉漏声残,宫门未启,众臣只得在两旁御廊下边议论边等候。丑牌时分,听说皇上已到垂拱殿,丞相韩绛立马引领文武大臣赶进殿。
此时,高坐在御案前的神宗帝,正目光四射地等候捉拿叛逆的消息。
其身旁的戒备早已超乎寻常:御拳师金台手按长剑立于神宗帝身后,目光如炬,令人望而生畏;四员小将各执腰刀,立于丹墀两侧,耸耳静听,大有不放一只蚊蝇飞过的警惕;内侍邵天九鞠着身腰始终伴立在神宗帝右侧,做着随时听候谴使的准备……
银檠上一支支点燃的椽烛将偌大的宫殿照得如同白昼。
神宗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看着大殿中那一支支摇曳的烛光,仿佛又见到睿成宫刚刚发生的那幕血腥的格杀与喧嚣,再次引起他一阵颤栗。“此次谋叛的主谋果是赵世居吗?同属宗室,他为何要谋叛?同谋的还有谁?”他想着。
韩绛、文彦博引领文武大臣进殿,正要施礼,此时,殿前司都指挥使马偁再次进殿禀报:“陛下,此次叛乱主谋已经查清。”
“何人?”
“是右羽林军大将军赵世居。”
“果真是他?”神宗帝厉声问道,“赵世居现在何处?”
马偁回道:“赵世居已押往大理寺鞫审。”
神宗帝又问:“仅他一人?”
马偁回道:“不,还有个叫李士宁的同谋。”
神宗帝更是吃惊。他知道,李士宁早年云游天下,时有高论,被誉为世外奇人,朝中大臣无不对他崇拜有加,多有往来。“有此人佐助,赵世居何能不胆壮?”想着,神宗帝又问,“还有何人?”
马偁道:“还有河中府观察推官徐革、将作监主簿张靖、医官刘育、进士李侗、武进士郝士宣等多人。”
“他们现在何处?”
“臣已派人到各处捉拿去了。”
这时皇城司使高登谷也匆匆赶来禀报:“陛下,那些冲进大内的军士身份已查清楚。”
“他们来自何处?”
“都是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呼令傕手下的禁军。”
神宗帝震怒,朝前排文彦博大声喝问道:“文卿,此禁军你是如何管教的?”
文彦博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急忙鞠躬施礼道:“陛下,臣情况不明,管教不严,罪该万死。”
神宗帝又问高登谷:“数千叛军,难道全是禁军不成?”
高登谷回道:“还有白水潭书院的三千生徒。”
神宗帝更是吃惊,不得不问道:“那石越不是说白水潭书院是为我大宋培养精英人才吗?为何此时反倒助纣为虐,参与叛军来加害于朕?”
高登谷回道:“此臣就不清楚了。”
神宗帝又问:“除了石越,白水潭书院还有何人参与?”
高登谷回道:“石越的内兄桑仲国也是同谋。”
神宗拍案怒道:“还不快将那桑仲国捉拿归案!”
“是!”
高登谷领命下去后,神宗正想稍作休息,通进银台司使进来,奏道:“陛下,夏主李秉常再次请求我朝派人去劝说梁太后撤帘还政。”
神宗接过国书,看罢,正要说话,有大臣奏道:“陛下,我朝内乱未定,值此多事之秋,哪有心思管得了他国之事?”
接着又一大臣奏道:“陛下,为将叛逆早日绳之以法,还是从京师八十万禁军中速速抽调一半来协同殿前司捉拿漏网之鱼吧。”
年青的神宗帝听着听着,就如喝着那无色无味的白开水,摇摇头,最后竟将一双无奈的目光投向大殿拱顶处的藻井……
这时,伴使官韩缜也进殿禀奏道:“陛下,辽使再次催促我朝派员与辽朝商谈蔚、应、朔三州重新划界一事,并扬言,若不去,后果皆由我朝负责。请陛下决断。”
神宗帝一震,刚将目光移下,又有大臣奏道:“北朝此纯是乘人之危,要挟我大宋。陛下,我朝万不可理睬。”
更有大臣奏道:“陛下,我朝内乱未平,为缓解和气,还是按照北朝的要求,先派员去与他们商议,而后再缓而图之吧。”
神宗帝顿如吞下一只嗡嗡叫的绿头苍蝇,一阵恶心后,又将目光投向那高处的藻井……
大臣们谁不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皇上如此,一个个缄口,不再启奏。
邵天九见状,只得宣布退朝。
回到文德殿,神宗帝重新开始想着刚才的一切:“大臣们虽是献言献策,可那些计策能解决目下的乱局吗?既解决不了,听了还有何用?”就又想到了远在江南的荆公:“偷运兵器之事既已查清,金云儿也得救了,丞相还在江南作甚?要是他此时在朕身边,这些烦扰之事,还须朕……”
想到目下所面临的种种大事难事棘手之事,神宗帝顿然萌生立即召荆公返京复相的想法。但很快又否认了:“免去丞相一事,是朕当着群臣及王公、‘二后’的面说的,如果此时让安石复相,那些王公大臣及‘二后’会答应吗?如不答应,岂不让本不平静的朝堂又掀起一场风暴?”
正为难间,中官来报,说枢密副使王韶求见。
听说“三奇副使”求见,神宗帝知他足智多谋,极富韬略,但想到他这天在大殿上一言未发,此时到来,定有谋略,于是道:“宣。”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王韶进来,施礼奏道。
神宗道:“王卿为何有事不在朝堂上启奏?”
王韶道:“陛下,朝堂上人众嘴杂,臣不便启奏。”
神宗稍一愣顿,问道:“有何不便?”
王韶道:“陛下在朝堂上久久不语,臣已看出陛下有难言之隐。”
神宗一怔,想:“此‘三奇副使’果真厉害,竟看出朕的心思?”仍佯装不知,问道:“朕有何难言之隐?王卿说来听听。”
王韶道:“近期朝廷上下,国内国外,本就有诸多大事难事难以处置,且目下宫廷又生内乱,值此多事之秋,陛下自是想起一人,而此人要回到朝堂,又有诸多不便,故陛下感到焦虑不安。”
神宗帝又是一震,但表面仍装作从容,笑问道:“朕身旁已是文臣武将云集,朕还会想起何人?”
王韶回道。“臣如没猜错的话,陛下是在念及远在江南的王丞相。”
此言一出,神宗大怒,斥责道:“胆大的王韶,朕早已免去了安石的丞相之职,你现在竟敢还在口口声声叫着‘王丞相’‘王丞相’,此居心何在?”
王韶不动声色奏道:“陛下,恕臣直言,王丞相被免,但那只是陛下口中所言,而真正的王丞相还是在陛下的心目中。”
神宗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模样,威吓道:“做臣子的竟敢妄加猜测朕的心思,难道就不怕杀头吗?”
王韶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臣有证据,非是猜测。”
听说王丞相在王公大臣及“二后”的逼迫下,被罢知江宁府,当时身在熙河路的王韶不仅痛恨那些有眼无珠的大臣,更是责怪天纵圣聪的神宗帝在关键时刻竟也做出了极不识人的蠢事而叹息不已。可待回京任了枢密院副使,王韶打听到荆公虽被罢相知江宁府,但皇上仍派中书舍人及御拳师伴随,前后一想,王韶立马明白皇上此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因而更加敬佩神宗帝的大智慧。这天见皇上在朝堂上只看藻井沉思,而不回答众之言,精敏的王副使就已猜透了皇上的心思,于是下朝后,独自来到文德殿,禀奏了自己的判断。
神宗帝听了王韶的禀奏,已知无法瞒过这位“三奇副使”,只得如实说了自己的难言之隐,最后问道:“王卿可有良策,既能将安石丞相召回,又不会惹得朝廷上下再生波澜?”
“这个不难。从明日起,陛下只须……”王韶见大殿除了内侍,别无他人,就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