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屋面的响声,正是石越的手下张安所致。
张安有一身好轻功,若是行动起来,飞檐走壁,神出鬼没,使人很难觉察,因而又有一绰号,叫作“幽灵”。自赵世居叛乱失败后,张安也离开碧云轩,与石越、夏侯无刃等藏匿到外城外西边野狐岭那片荒山野岭中。
辽主耶律洪基虽然联络西夏、交趾共同对付大宋,但他仍不敢轻敌,密令石越进一步了解南朝的动静。当得知南朝对辽夏交趾的挑衅,虽不如往日急切发声明警告,但暗地却在做着充分准备,并有南朝宰相亲自驾控决战方案。耶律洪基深知南朝宰相对外手腕的强硬,于是下令石越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位有碍于大战的主谋。
接到指令,石越不敢怠慢,当即将“幽灵”张安叫到面前,令他想尽一切办法搜集荆公的行踪,以便适时下手。
那些天,张安整日在宣德门和承恩坊一带游荡,虽是几次见荆公从那儿经过,但终因有侍卫亲军及金台石子的护卫,他丝毫不敢妄动。这天晚上,张安探得荆公早早回到王府,又悄悄尾随过来。到了夜间,他施展轻功,上了屋面,正要打探,就听室内有人说话,细听,正是宰相与金台石子说话。张安一乐,轻轻揭开几只瓦片,借着缝隙朝下一看,就见荆公正在书案前埋头看文稿,不觉大喜,立马起身回转,飞身下了屋面,要回野狐岭向主子禀报。
石子听到屋面有响声,早已警觉地出了书房,来到天井,也施展轻功,轻轻一跃,上到屋面,居高临下察看一番,终于见有人从屋面跳下,机灵一动,也飞身跳下面,紧随张安,出街转巷,步步紧逼……本想上前擒拿,辗转一想,便换了主张,于是躲躲闪闪,尾随不放。到了汴河大通水门不远处,突然不见了张安的踪影。石子觉得奇怪,就在城墙边四处寻找,正发愁,就见城墙脚下有一涵洞,伸头一看,就见洞中微微有一丝亮光向深处疾速快走。石子明白过来,也无多想,往下一蹲,猴着腰身跟随进了涵洞,随着亮光追去。约摸行了半个时辰,出了涵洞,来到一片荒野。石子抬头四看,已知来到外城外,只见那“幽灵”正极速向荒野深处跑去,石子仍是紧追不舍。又过了半个时辰,在一片荒芜的灌木丛中,“幽灵”进了一间茅屋。石子跟着到了茅屋前,见茅屋内亮着灯光,借着门缝向里看,就见“幽灵”正与两个男子说话。细一看,石子更是吃惊,认出那两个男子正是朝廷画影图形要捉拿的石越与夏侯无刃!
石子哪敢怠慢,立即调转头,先是蹑手蹑脚走了一段,估计茅屋内的人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便施展轻功,一气跑到大通水门口,找到监门,拿出腰牌,要了快马,骑着向承恩坊飞奔。
不料半途被巡捕拦住,问为何事。石子如实说过,捕头大惊,说:“如此大事,仅向丞相回报岂不误了时间,还不快快向皇城司禀告!”
石子觉得也是,立马与捕头一道,打马去了皇城司。
石越听了张安的禀报,得知荆公正在书房研读文章,立马与夏侯无刃商量,觉得此正是下手的极好时机。为慎重起见,石越又问张安:“那丞相在书房看文章,身边可有侍卫?”
张安道:“除了大院有些侍卫外,书房只有两个护卫。”
夏侯无刃一听,喜得“嗖”地将怀中匕首掏出,向上抛动两下,狠狠说道:“此是天助我也!”一边请示石越,“大人,快快行动吧。”
石越思考良久,对夏侯无刃道:“南朝丞相身边那两个护卫,定是金台、石子,此二人武功非同寻常,在下手之前,你一定得设法将那二人引开。”
夏侯点头道:“本侠明白。”说着,带好七星宝剑,径直去了外城那涵洞……
这夜,王府静得连室外露珠滴落到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王雱卧在床上,想着那天对娘子一阵残忍的掌掴,除了背痈,更是承受着一种揪心撕肺地疼痛:“那是万般无奈呀。若不这样做,如何能显出我王雱的无情无义心地狠毒?不显出我王雱的无情无义心地狠毒,娘子怎会答应出嫁?”
隔壁阁房的哭声依旧,虽然声音不大,但王雱明白,那是爱妻万不得已才答应出嫁。现在听到哭声,他已是肝胆俱裂,撕心裂肺,就知道,天亮后,他就要眼睁睁目送自己心爱的娘子去另一个男人身边了!
他想到第一次在浚仪桥苍天以那种独特的方式让他与娘子见面的情景……
想到多少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与娘子在汴河边柳荫下咏诗填辞的美好时光……
想到娘子对父母的孝顺,对他的体贴……
更想到自得病以来,他对娘子、还有对儿子的拳脚相加……
当怀念、不甘、忏悔一齐如潮水般涌来时,王雱又不得不立马给予极其痛苦地否定:“想这些还有用吗?应该祝福娘子才是呀!”
这时庞荻过来,将头上那唯一的一支金簪取下。
“元泽,我走后,这只金簪就留在你身边,只要想起我和槐儿,你就将此簪儿拿出,荻和槐儿就一定知道官人是在思念娘子和槐儿了。”
王雱双手无力地推回,潸然道:“只怕娘子走后,要不了一两日,元泽也就离开人世了,留下簪儿也是看不到的。”
庞荻更是拉着王雱双手哭道:“官人放心,奴家走后,你会清静些,背痈会慢慢好起来,到时奴家再回来看你。”说着,将放到王雱手中的金簪紧紧按住。
王雱这才点头道:“娘子放心,既便元泽走了,也一定会将这金簪牢牢带在身旁。”接着自言自语道,“我、我该送点什么给我娘子呢?我该送点什么给我娘子呢?”王雱问着,两眼茫然地在室内搜寻。
庞荻以为官人又是背痈疼痛,不无心疼地问道:“官人又是痛得厉害了吧?”
“背痈不痛,只是想不出一样像样的东西送给我的娘子,元泽的心在痛。”说着,让庞荻将他扶起,一双稍稍呆滞的眼睛还在室内缓慢地搜寻。
庞荻一手搀扶王雱,一手抚摸着王雱的背部,流泪道:“官人只要有这份心意,奴家比收到千万只奇珍异宝还要更加满足。”
王雱终是天之骄子,突然从脑海蹦出一种妙想,立马对爱妻说道:“荻,你先回避一下,到时元泽将会给你一份天大的惊喜。”
庞荻睁大那双好看的凤眼,少有的微带几粉调皮地问道:“什么天大的惊喜,官人就不能让荻先看看?”
王雱也是少有地一笑,道:“现在不说,等会元泽定会叫娘子过来。”
庞荻历来尊重王雱,听这一说,真的回隔壁阁房去了。
王雱见爱妻已经出去,急忙来到书房,见书桌上空空,这才想起自得病以来,自己早就不再舞文弄墨,笔砚也早早收起了。正想寻找,猛然想到一处。
王雱挣扎着出门来到荆公书房,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小楷羊毫,研墨铺纸,略一思忖,首先挥毫写下“眼儿媚”三字,词牌确定后,凝思结想,就见窗外昏黄月光之下,垂柳正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曳,王雱诗心一动,挥毫写道: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写罢,对着纸上未干的墨渖吹哈几口,重新抓起诗稿,从头念道:“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
不待 “愁”字出口,只见一道白光闪来,王雱“啊”地一声惨叫,就见一腔碧血洒地……
全家人听到王雱的惨叫,知道出了大事,一起奔跑过来,就见王雱王太祝已直条条地躺在一汪血泊中,手中还紧紧攥着那首墨渖未干的《眼儿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