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看似每日远远龟缩在京城郊外的白水潭书院,但凭借一个高级间谍特有的敏感,他早已嗅出南朝廷王公大臣及“二后”借《流民图》及大旱之机,威逼宋皇帝无奈地废弃了新法和将要罢去安石宰相一职,他自是高兴至极:既高兴南朝终于又掀起一场大的内讧,为他搞乱南朝创造了有利条件;更高兴那日宋皇帝在崇政殿虽然没有明说,但已听出来,宋皇帝迟早会重用于他。“果真如此,彻底搞乱南朝,便是指日可待之事。”石越愈想愈是高兴。
后来听说宋皇帝开始节衣缩食,广开言路,倾听朝野声音,他本想也如其他官员样,或是上书,或是面见宋皇帝,献上几句动听的言辞,以获取宋皇帝对他的更加信任,早早将他擢拔到朝廷重用。可临时还是变了主意,担心仍未离开相位的荆公那双令他望而生畏的眼睛,会识破他的真实身份。经过再三思考,他还是采用了贯用的韬光养诲之策,既不上书,也不面见南朝皇帝,仍是远远龟缩在书院静观默察,寻找时机。
这天正高兴,李士宁找来,见石越满脸喜色,当头泼下一盆冷水,道:“石山长不要高兴过早,此次那王安石虽是极有可能下野,宰相之位也可能是非子明莫属。但你可别忘记,现在朝廷觊觎此位之人甚多,冯京、高登谷、吕惠卿……无一不在虎视眈眈。若子明果真做了宰相,那班人势必要追究你的身世,仅此一项,不仅会弄得你相位不保,甚至更会弄得你身败名裂,性命堪忧。”
石越非是一般之人,自然觉得道长所言极是,于是问道:“依道长之见,子明此时该如何是好?”
李士宁道:“现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不知山长愿不愿介入?只要愿介入,保你既不担风险,又可事成之后,同样坐上宰相之位。”
石越一时未弄明白,问道:“不知道长说的是何机会?”
李士宁见身边别无他人,便说道:“子明岂不闻‘太祖之后有江山之份’那传说?”
石越道:“道长是说当今的御林军大将军赵世居要坐龙廷之事?这子明早已听说过。”
李士宁见四旁无人,说道:“赵大将军近日正在谋划一场惊天动地之大事。凭能耐,子明此时若肯为大将军效力,一旦大事成功,你当是首位封候拜相之人。”
石越权衡再三,觉得此作为也不乏为搞乱南朝的一个上佳之举。但此等大事,他何敢贸然作主?待李士宁走后,他写了密信,报告辽主。很快得到回信。信中写道:“机会甚好,应早日介入。”石越再次找到李士宁,表明自己愿为大将军甘脑涂地。
李士宁十分高兴,说道:“好,具体如何行动,届时大将军自会告知。”
第二天,石越又将此事写了密信,装作悠哉游哉去了碧云轩,以见金云儿为名,让大茶壶张安将密信传回。
可到了门前,石越掏出十两文银交于老鸨儿。要是往日,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老鸨儿早已眉开眼笑,可这天,老鸨儿不仅不肯接收银两,那张“菊花”脸已拉成一条长长的“苦瓜”,道:“石大官人,实在对不起,云儿已不在这里了。”
石越大惊,急问道:“子明不是叫妈妈严加看管吗?如何说她不在这里了?”
老鸨儿无奈地说道:“她是偷着跑出去的,老身也是防不胜防啊。”
听老鸨儿如此一说,石越立马想到那天金云儿在街上找荆公一事,觉得自那以后,金云儿更是疏远了他。此后石越虽是叮嘱“大茶壶”和老鸨儿看紧金云儿,不曾想到,还是让金云儿逃出了碧云轩。
“金姑娘去哪里了?”石越追问道。
“老奴真的不知道。”老鸨儿回道。
石越越发紧张,想:“金云儿爹爹是当今丞相的好友,现在离去,莫不是找丞相去了?她此时如找到丞相,定会将我抄袭《古论语》及七本书之事一一说出。如果将这些事告知丞相,我这‘奇才’岂不全被戳穿?我这大辽间谍在南朝还有容身之地?”
“老妈妈,金云儿逃离碧云轩有多少天了?”石越稍稍冷静下来,问道。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老鸨儿扳着指头算着。
听了老鸨儿的话,石越第一想到的,便是金云儿离开碧云轩,找王丞相去了。想到此,石越匆忙忙离开碧云轩,找到杀手夏侯无刃,先让他潜入宣德门一带,看金云儿会否在某个时间去中书找王丞相。等了两天不见,又让夏侯无刃去承恩坊窥探,仍未见到金云儿的影儿。此事攸关北朝决策,石越哪敢怠慢,又与夏侯无刃分头在偌大的汴梁内城外城四处寻找个遍,还是未能见到金云儿的踪影。
直到第九天,石越正觉茫然,突然得知王丞相已带着御拳师和晏舍人去江宁任职的消息,石越虽然高兴了一阵,但很快一个更可怕的阴影袭上心头,直吓得他浑身打着冷颤。
石越反复拷问:“如王丞相果真被罢免,宋皇帝为何还要让御拳师金台和晏舍人一道跟随而去?……那金台可是宋皇帝的贴身保镖呀,既然安石已不是宰相了,宋皇帝为何还要让他的贴身保镖跟随去了?还有那个晏舍人……这里面就没有别的阴谋?比方……”想着想着,石越“呀”地一声惊叫,暗自说道,“好个聪明的君臣,竟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在蒙骗王公大臣及‘二后’的耳目!”想着,石越冷冷一笑,道,“此等雕虫小计,可骗得南朝的王公大臣及‘二后’,但如何能骗得了我石越石子明呀?”
石越正庆幸自己的聪敏,突然又想到金云儿的失踪,想到金云儿的失踪,他那刚溢出的一丝冷笑顿时化为乌有。就想:“金云儿是否也去江南找那王丞相去了?如是找到王丞相,定会将她所知道的一切……”
石越越想越害怕。最后决定,再出重金,由他的杀手夏侯无刃前去江南截杀金云儿。
可不等夏侯无刃出发,门人来报,说李道长求见。
听说李士宁到了,石越立马道:“快请。”
李士宁落坐后,朝石越脸上看了看,问道:“山长近日烦扰否?”
石越装作镇静,道:“石某一介读书人,有何烦扰?”
李士宁将手中茶盏悠悠放于桌上,笑道:“山长就不想查清那二人?”
“查清哪二人?”石越明知故问。
“丞相罢免疑团生,扰得山长难安宁;青楼女子多蹊跷,赶在此时失踪影?”李士宁随口又来了个四言八句。
石越听出诗中意思,急忙问道:“先生莫非已知其中原委了?”
李士宁又端起茶盏,微微抿上一口,一抹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山长不觉得那王丞相的离去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
石越一怔,心想,此道长果真厉害,竟与我石子明想到一处了!于是更以崇敬的目光盯住对方,试探道:“先生此话怎讲?”
李士宁“哈哈”一笑,道:“山长是不信任贫道?”
石越道:“石某哪敢。实盼先生赐教。”
李士宁这才认真说道:“山长也是聪明之人,那丞相是真免,还是假免,山长自比贫道清楚;只是那金云儿的去向,倒是山长的一块心病。”
石越见对方又点到自己的担忧处,急请求道:“石某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李士宁又来一句顺口溜:“踏破铁鞋无地寻,江南处处有此人。高手护卫难得手,只看山长时与运。”
石越听了一阵惊喜,问道:“道长是说金云儿去了江南?”
“正是。”
“那好。既然道长已知本山长的心思,本山长也不隐瞒,金云儿对本山长确实是性命攸关的重要,还望先生能否将金云儿的去向说得更具体些?”
“贫道既然来了,当然要尽全力成全山长。”李士宁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山长知道那金云儿有个叫李逢的姨夫么?”
石越睁大双眼想了一会,点头道:“石某曾听金云儿说过,她确实有个叫李逢的姨夫,现任余姚县主簿。”
李士宁点头笑道:“这就对了。”
石越急问道:“先生是说,石某只要去余姚,就能找到金云儿?”
李士宁摇头道:“这事急不得。那金云儿此去余姚她姨夫家,只是找个临时安身之处。山长也清楚,金云儿此时冒着极大的风险逃出碧云轩,岂止是为找个安身之处?她有更大的目的,就是要将山长平时的所作所为全盘告诉一个人。”
“道长是说金云儿要将她所知道一切告诉那个被罢免的王丞相?”
“正是。”李士宁点头道,“安石是金云儿家父的老友,金云儿只要找到安石,她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更会将她知道山长的一切统统说出。到那时,山长的安全定会受到威胁。山长不得不早作提防啊。”
石越道:“石某正准备派人去解决此事。”
李士宁看了石越一眼,道:“那丞相身边有两位武艺高强之人,一般人难得近身。不知山长所遣之人武功如何?”
石越道:“我那杀手的武功绝不在丞相那护卫之下。请道长放心。”
李士宁道:“山长虽有武艺高强之人,但终是势单力薄。这次巧了,大将军正有一封密信想请石山长亲自送往余姚县李逢李主簿那里,山长与杀手一道去江南,岂不更加稳妥?大将军还说了,只要山长此次能顺利完成任务,就是大功一件,回来定有重赏。”
石越明白,此是大将军在考验他的忠诚与能耐,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他自是不敢推辞;再者,此去南方,正是追杀金云儿的极好机会,何能错过。想妥,便道:“石某决不辜负大将军的期待。”
李士宁见石越回答坚定,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到了余姚,你将此信交于李主簿,其中之事,李主薄自会与你商议。”
石越收过书信,李士宁又叮嘱道:“山长此去,事关成败,千万小心谨慎。”
石越深深一揖:“子明谨记先生之言。”
李士宁走后,石越将书院之事全权交由内兄桑仲国料理,这才将杀手、书院武术教头夏侯无刃叫来,将去江南刺杀金云儿的事说过,再取十两黄金交于夏侯,说道:“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那宰相与金云儿,一律——”说着,以手重重做了个劈杀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