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王赵颢的郁症又犯了,整日睡在寝宫,内侍叫他不理,侍女劝他不答。
高太后自是着急,想到往日每逢此时,就让侄子高步诚领他出去走走,回来尚能高兴几日,这天见昌王又是如此,急忙派人去叫高步诚。
高步诚那天与郑侠被开封府释放出来,恰巧遇上参知政事冯京,本想一同商议如何借大灾之年除掉荆公宰相一职,未想到后来冯参政只请郑侠喝酒,而未请他,高步诚虽是不明内里原因,但对荆公将他和郑侠送进开封府这口恶气,那是非除不可。这天听说高太后请他去陪昌王,觉得机会到来,便满口答应。
“娘娘,不知呼唤步诚有何吩咐?”见了高太后,高步诚施礼问道。
“昌王这些天又郁闷了,平时只有与你在一起,他才高兴。今日能想想办法么?”
高步诚兴颠颠地回道:“娘娘,这事好办,今日正逢大相国寺开放,我带他去那里走走,昌王的心情定会好转。”
高太后听了高兴,急忙领着高步诚进了昌王寝宫,喊道:“颢儿,今日相国寺开放,那儿新鲜事多着哩。你与表兄一道去那散散心。快去吧。”
昌王赵颢虽是不愿意,但终究耐不住高步诚的一番纠缠,只得在亲从官的护卫下,一起换了便装,化了名姓,出了右掖门,经御道旁的朱杈子走了一段,过景灵西宫,再向西,便到了大相国寺。
原来大宋一朝,京城文人雅士最喜欢游玩之处,莫过于大相国寺。诸如李清照与赵明诚二人婚后,小俩口就曾常常身携千钱,来到相国寺,买名人字画、古董瓷器、碑文果实,把玩咀嚼,乐而忘返。
相国寺,为中国传统的轴称布局,由南至北沿轴线分布,大殿两旁东西阁楼与庑廊相对而立,每座寺院重檐翼角,斗拱相迭,角悬铃铎,顶盖绿黄琉璃瓦,无不金壁辉煌,振翅欲飞。
那中庭及庑廊更是大得吓人,足可同时容下万人。此寺毎月开放五次,每逢开放日,凡京内京外商旅交易者,无不汇集于中庭及庑廊之下,形成一个浩大的万人汇集的商贸市场。
自南面大三门进来,是宠物市场,那里的飞禽猫犬珍禽奇兽,无所不有;从左右一二门进来,二面长长的庑廊及庭中皆设有彩幙露屋义铺,此处专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之类的百货用品。再前进,近佛殿,那里是文化市场,专卖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等等。佛殿二面长廊,皆为诸寺师姑在此出售绣作、领抹、花朶、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买卖的则是占卜算卦之人的用品……
高步诚领着昌王赵颢从东门进来,走不多远,便到了佛殿东面那摆着绣作领抹之类的摊位。高步诚对此不感兴趣,他一心要领昌王去南边大三门那宠物市场看些狗猫飞禽奇兽之物,边走边兴致勃勃地鼓噪道:“小哥,”他喊着昌王的临时化名,“那边有一对鹦鹉,是我亲眼所见,别的鹦鹉先是下蛋,再孵小鹦鹉,可那天我去那里,竟看见一只母鹦鹉偎在笼里,只听‘骨咚’一声,就生下一对小鹦鹉。小哥,你觉得奇不奇怪?”
高步诚津津有味地说了一气,只是不听昌王答话,以为自己说的不够刺激,于是又编造道:“小哥,还有一次,我在宠物市场更见到一件奇怪事:一只梨花猫在笼里玩着一只白毛老鼠,那梨花猫先用爪子将白毛老鼠抓起又放,放了又抓,可抓着抓着,梨花猫就不抓了,只用爪子在白毛老鼠身上轻轻地摸着,摸着摸着,竟与那白老老鼠搅缠到一起了。小哥你说,那梨花猫是不是个情种……”
还是不见回音。
高步诚这才回头看去,就见昌王早已不在身后,急忙四处寻找,这才发现,昌王仍在进门处,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佛殿前面那专卖文化用品的摊位上。几个化过妆的亲从官也如傻逼般站在昌王身后丝纹不敢动弹。
高步诚急忙跑回,问道:“小哥,看什么呢?”
昌王不答,仍是朝远处摊位看去。
“看什么呢?小哥。”高步诚又问了一句,见对方还是不搭理,就吊起眼角随着昌王的眼神看去。
这一看,高步诚竟“啊”地声惊叫起来,两只绿豆小眼立马闪烁不停,随即就诡谲地嬉笑着用手轻轻地牵动昌王的衣袖,摇着小声说道:“小哥,你又想那娘子了?”
昌王觉醒过来,回头否认道:“我是看我好友王雱在那边买啥东西哩。”
高步诚以胳膊搒动昌王,继续诡谲地说道:“既是好友来了,何不过去看看?”
正想过去而找不着理由的昌王,听高步诚如此一说,自是高兴,说道:“小道还不快快领路。”昌王也喊着高步诚的化名。
荆公之孙王雱之子小王槐近日满周岁了。
这天是休假日,王雱与夫人庞荻利用休假日来相国寺买些小物件,准备生日那天为儿子小王槐试晬。
二人正在地摊上挑选一支小楷羊毫,赶到的昌王在身后问道:“元泽买这干吗?莫非中书君已用完了?”
王雱一惊,回头见是昌王,立马问道:“昌……”见昌王一身便服,知道不宜暴露身份,遂笑着说道,“犬子王槐要过生日了,几位长辈非要按照传统给犬子……”
避让在一旁的庞荻见官人说话直率,急忙上前搪塞道:“古时一岁的孩子就学写字了,元泽也想学学古人,买支羊毫让小王槐试试。”
昌王信了,说道:“是呀,唐王李治也是一岁开始写字的。王槐是该如此,是该如此。”说着,两眼柔情万种地在庞荻面前闪过。
庞荻见那眼神,早已羞得浑身颤栗避让到一旁。
高步诚看见,心中一喜,两颗小眼珠立马转动一番,一个坑害王府的恶毒计划便在心中酝酿起来。
王府本不准备为小王槐周岁试晬,但那天一大早,庞荻的母亲与嫂嫂早早赶来,非要给小外甥试晬不可。
王夫人吴氏对亲家母说道:“相公在外面赈灾未回,这抓周的事就免了吧。”
庞母哪肯依从,说道:“亲家公不在家有什么关系?你是祖母,我是外祖母,难道你我二人还不能作主吗?”
娘家嫂嫂也说道:“王槐是王家的长孙,这试晬是一定免不得的。”
庞荻见母亲、嫂嫂说得坚决,过来劝道:“娘,嫂嫂,王槐的翁翁不在家,这试晬的事还是免了吧。”
庞母坚持道:“娘和你嫂嫂已将试晬的东西都买来了,怎能免得?”
嫂嫂也说:“妹妹,如这试晬不办,知情的,说是你王家不给办,如遇不知情的,一定会说你娘家的人不通情礼,那不是让外人小看你娘家的人了?”
王雱见岳母、嫂嫂说到这份上,便说道:“那就依了岳母与嫂嫂吧。”
吴氏听儿子这么一说,只得依从,并嘱咐试晬那天,把家门亲戚请过来,趁此团聚团聚。
王雱更是高兴,派管家王水将叔父安国安礼两家,还有姐夫妹婿一并接了过来。
王槐是巳时出生。
这天上午,王府将一块锦织地毯铺在堂前中央,地毯上放一只足有三尺见方的精致木盘,木盘内分别摆放着袖珍的官帽官服、墨砚书籍、金银珠宝、道释经卷,以及奇玩异具、珍果美食等大小物件数十种。眼看巳时已到,大小三十余位参加者烧香秉烛,小王槐由父母王雱、庞荻搀着来到木盘前,任其在木盆前的地毯上坐下,让木盘内那些眼花缭乱的大小物件在小王槐眼前耀来闪去。
在场的大小人一齐将目光瞅着小王槐那两只稚嫩的不断挥动的小手,急切切地单等那小手伸到木盘内去拿那些物件,以他首先拿到的物件来判断小王槐未来的志向与前途。
说也奇怪,众人眼巴巴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小王槐对着满盘的大小物件,只是不停地挥动两只胖嘟嘟的小肉手,嘴上“呀呀”地叫嚷,可就是不伸手去拿!
二翁翁安国急了,就叫侄儿王雱:“将槐儿抱近一点。离那么远,叫他如何拿得着?”
王雱和庞荻就将木盘拖到离王槐更近,一边哄道:“槐,拿,拿,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快拿,快拿。”
小王槐还是摇着两只小手,嘴上“哦哦”地叫着,仍不伸手拿木盘中的物件。
两个姑姑更是着急,一起走到木盘边,拉着侄子的小手,指着盘中的物件说道:“槐槐,拿呀,拿呀,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拿呀!拿呀!”
外祖母、舅母更是以手指着木盘中的官帽,催促道:“槐儿,就拿那官帽,就拿那官帽,拿了官帽等长大了就能做大官,做到顶大顶大的大官。”
小王槐一一拂开众人之手,嘴上还是“哦哦”地叫着不停,小手还是不停地在空中摇摆。
“宝宝在等王爷哩!”
就在这时,就听门外一声高嚷。
众人一起回头看去。
就见高步诚领着昌王大步进来。
在这样的日子里,有昌王爷到来,王府上下自是惊喜不已,纷纷给年轻的昌王施礼。
原来那天在相国寺买羊毫,尽管庞荻一再搪塞,高步诚还是听出其中的事由,于是心生一计,借庆贺王槐生日为由,一是让昌王去见他心中的情人,二是借机去寻找自己实施恶毒计划的机会。
昌王自与庞荻在王府首次见面后,思念之情日深,见高步诚一阵怂恿,自是答应,这天备了几份特殊礼物,让高步诚陪着来到王府。
高步诚见大家都以惊讶的目光看着昌王,腆着脸上前笑着说道:“小宝贝不喜欢你们那些东西吧?昌王带来的几样,小宝贝一准喜欢。”说着,叫昌王从袖袋中拿出一道旧手谕、一纸官诰、一张契约,故意放到远离小王槐面前的木盘中。
事情竟是如此奇巧。这时小王槐不再叫嚷,也不再挥动小手,而是双手撑着地毯,三爬两爬,爬进木盘,爬到那三个物件面前,一对小眼睛朝三个物件稍稍看了一下,伸手就抓那张官诰,高高举起,“哦哦”着挥动,直把全场的人都惊讶得拍手叫奇。
这个道:“小王槐将来定有大出息。”
那个讲:“还是托了昌王的鸿福。”
有的说:“这是缘份啦。”
“……”
高步诚机灵一动,趁机撮合道:“既是托昌王鸿福,叫我说,干脆将小王槐继给昌王爷做干儿子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缘份哩。”
王府人哪知此中阴招,一个个无不赞成。
王雱觉得自己与昌王本就是多年的好友,见昌王乐意,自是满口答应。
昌王早已伸过双手,将小王槐紧紧抱起,搂着反复亲吻……
庞荻见状,脸上早已是红云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