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主耶律洪基接连得到几个极不好的消息。一是萧禧回来,说了南朝送夏衣一事,耶律洪基知道这是在蔑视、侮辱北朝,当场将萧禧一顿臭骂,说他是无能之辈,丢了北朝的颜面;二是萧扈从西夏归来,说梁太后已接受南朝建议,同意撤帘还政;偏在这时,石越又送来密件,告之南朝宫廷叛乱失败,自己身份已彻底暴露,望北朝早做应对准备。
风云突变。
耶律洪基急召国相萧佑丹及南北两院大臣商议,最后达成共识:单以嘴上功夫解决不了问题,最有效的办法还是以武力说话。于是分头派使臣到各藩属国,用一如既往的老套路,煽动小兄弟们为辽朝充当马前卒,以武力要挟南朝。
使臣派出不久,大多无功而返:吐藩部落大多已归顺南朝,内中虽有少数蠢蠢欲动,无奈势单力薄,难成气候;大理是以佛教立国的小国,自从高祖挥斧划河为界以来,一直走着和平发展的道路,从未与大宋动过干戈;回鹘历来与宋朝友好,互通有无,更无用兵之意;东边自唐朝在白江口一场海战,将日本的精锐水师歼灭后,日本被打得乖巧,以致之后数百年来,只是忙于做海贸,很少与中国交战;高丽虽是个“一藩事二主”的国家,但考虑到与宋朝海上贸易正做得火热,也找着理由回绝了辽朝的挑唆……
获得成功的唯有两个。
一个是南方的交趾。听说此次从东南西北四方围攻大宋,早就不断去宋地侵扰的交趾更是求之不得,当即答应届时将配合出兵。
另一个便是西夏。那日在“千秋岁”筵会上见梁太后答应撤帘还政,辽使萧扈当即急了,筵后密见梁太后,说了撤帘还政对西夏的种种不利,怂恿梁太后唯有与辽朝联手行动,共同对付南朝,方能保住她太后在西夏永久立于不败之地。权欲熏心的梁太后在“千秋岁”上答应撤帘还政,也只是对宋使的几句应筹之辞,听了辽使的一番游说,自是背弃前言,同意跟随辽朝一道行动。
耶律洪基见虽未得到全面响应,但终有交趾、西夏两国的铁杆支持,且见二国一个在南,一个在西,正是钳制南朝的关键之国,只要大辽再做些巧妙地配合,三面围攻,就不信南朝还有多大力量能够应对?于是,耶律洪基越想越高兴,这天又将相府及南北枢院官员召到一处,商议如何全面进攻南朝事宜。
这天,大宋宰相荆公独坐中书仍在想着如何彻查吕嘉问贪墨一案。
门吏送来当天的邸报,说道:“丞相,这是最新的邸报。”
尽管邸报上所刊载的国家大事,大多都是经他亲自制订亲手处理过的,但身为宰相,他仍习惯性地要一条不漏地浏览一遍,甚至作些深入的分析思考,以便为下次的研究、处理作出更加深入、细致、全面地修正。这天刚看到中页,就见上面刊了一首词,且那作者之名顿时使他眼前一亮:“苏轼?他又有新词了?”急忙举起邸报朗声念道: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好词!好词!”刚读了上阙,荆公便脱口大赞,“子瞻此作一反往日花前月下之浪漫而尽显阳刚之壮美呀。”
接着念下阙: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读罢,荆公更是激动,想:“此词何止是抒写围猎的盛况,简直就是直抒词者强国抗敌的政治抱负,更抒发了词者渴望报效朝廷,承担卫疆守边杀敌报国的满腔热血之豪情呀!”荆公品味再三,不禁想道:“是啊,当下我朝虽是国势逐渐强大,但周边并非太平,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子瞻既有为国报效的志向,介甫何不趁此奏明圣上,让子瞻到前线施展抱负,为国建功呢?”
正想着,蓝天震来请荆公去紫宸殿见驾。
荆公到了紫宸殿,行礼已毕,神宗赐坐,说道:“上次丞相提到吕嘉问案件一事,朕当时烦于宫廷叛逆而无心问及。目下叛乱已平,朕倒要与丞相好好商讨商讨此事。”
听说皇上是为吕嘉问的案件,荆公很是感激,连忙谢道:“陛下圣明。但不知陛下是如何看待嘉问贪墨一事的?”
神宗道:“据朕所知,吕嘉问贪墨案纯属遭人陷害。具体遭何人所害,丞相知道否?”
那天大理寺卿许遵说吕嘉问贪墨案有嘉王赵頵亲自介入,并由赵頵的御医刘育一手操办。荆公本想借机说出,但考虑到神宗帝的仁慈,不愿伤了兄弟情义,经过一番思量,荆公仍如往日样,不愿将嘉王说出。此次见皇上问话,便道:“陛下,据臣所知,陷害吕嘉问全是翰林祗候刘育所为。”
神宗冷冷一笑,问道:“丞相,朕有一事不明,刘育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医、翰林祗候,他与吕嘉问有何怨何仇,为何要指使他人去陷害吕嘉问?难道丞相就不想到此事还有更大的幕后人指使吗?”
荆公顿时心知肚明,不觉打了个寒颤,心中“哦”了一声,首次违心地说道:“陛下,臣尚不清楚。”
神宗看了荆公一眼,道:“丞相知道此次凡参与谋叛者,均受到严厉处治,为何朕唯独留下刘育不死之事吗?”
按大宋律法,叛乱的右羽林军大将军赵世居和他的家族以及所有参与此次叛逆的官员均受到应有的惩罚,嘉王的御医翰林祗候刘育,本该同样处以极刑,但皇上却下诏留下刘育。荆公自是明白圣上用意,但不明说,现见问到,只回道:“臣愚钝,还陛下明示。”
神宗微微一笑,也不明说,道:“朕此所为,丞相不可不知,只是担心给朕带来麻烦而已。”看了看荆公,接着说道,“朕不得不告诉丞相,事已至此,所以在处置赵世居余党时,故意将刘育留下,朕不仅要审出刘育为何加害吕嘉问,更要审出他的真正幕后指使者是何人!”
荆公见神宗帝要借诬陷吕嘉问一案,将屡屡觊觎他皇位的嘉王赵頵拿下,自是赞同,但又不无担心,于是问道:“陛下,据臣所知,那刘育的口风极紧,若想从他的口中掏出幕后指使人,定是很难。”
神宗微微一笑,道:“朕已告之刑部,刘育若不开口,就动以重刑:一日不行二日,二日不行三日,三日不行便四日……如此下去,就不信一个小小祗侯还能扛得下去!”
荆公听得毛骨悚然。
果不其然,三天不到,口风极紧的刘育只得招供,说吕嘉问府上价值数十万贯的珠宝犀象是他让都市易司货色高步诚与采办公事贺灵隆暗中将都市易司博采的珠宝香药犀象分期分批秘密送进吕府藏匿,再到三法司举报,由三法司联合去吕府搜查,脏物俱在, 定下吕嘉问借权贪墨之罪,再趁被打得昏迷之时,让吕嘉问在认罪书上画了押,投进死牢,等候问斩……
案件查清后,三法司向神宗帝奏道:“陛下,吕嘉问贪墨案审查完结,吕嘉问已官复原职,仍回都市易司视事;刘育能否按原谋叛罪处治?”
神宗对吕嘉问官复原职自无异议,只是对刘育仍要坚持鞫审不止。
许遵奏道:“陛下,刘育已是奄奄一息,若再鞫审,只怕他会死在鞫审大堂上了。”
神宗少有地沉下脸,说道:“三位大人听着,朕意唯有两条:一是在未供出幕后指使者之前,决不可让刘育死去;二是刘育一日不供出他的幕后指使者,就一日不停鞫审!”
此招确实厉害,就在三法司请示后的第五天,嘉王赵頵突然向神宗帝呈上一道奏表,再三恳求出家,说是要去撰写他的《普惠集效方》一书。
荆公得了全过程,心中既高兴又担忧,就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成熟得不仅是善于使用权谋,更是变得更深沉老辣了。
荆公想着,内心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