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高太后烦躁得整日在寝宫来回走动,偶或拖曳在地的云龙纹长裙被珠帘绊住,只是猛力一阵拉扯,边叫骂道:“该死的!该死的!”直吓得几位侍女急忙伏下身体,边求饶边帮着摘除裙裾:“皇后娘娘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待摘下裙裾,高太后重新在宫中焦躁地来回走动。
想到近日接连发生的两件大事,她不得不烦。
自从得知荆公要复相,她就急得如被黄蜂蛰了屁股,首先找到太皇太后,再与太皇太后一同找到皇上。皇上见二人满脸怒气,只得装作无奈地说道:“大娘娘,娘娘,这是大臣们的再三恳求,顼儿也没办法。再说,朝廷有人谋叛,若不将王丞相召回,这赵宋天下一旦被人颠覆,谁也担当不下这份责任呀!”如此一说,太皇太后只得无言。高太后虽不能接受,但一时又找不出反抗的理由,只能怀恨在心。
另一件焦躁的大事,是最得宠的二皇子昌王赵颢。二皇子自那日从王府回来后,整天郁闷在书房,极少出门。“若是闷坏了身体,这该咋办?”想到这些,做母后的怎能不烦?
有一天,高太后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二皇子,先是领着去延福宫,看那蕙馥、丽玉、寒香、云锦、绛萼、瑶碧诸阁。昌王毫无兴趣,说要换个地方。
高太后只得领着去了凝和殿右侧的宴春阁,此阁旁有一个小圆池,架石为亭,亭前不远处有一个凿开的泉眼,泉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中筑堤以接亭廨,堤两旁各植嘉花名木,此为二月,正是草长莺飞之际,风光不限。昌王仍无兴趣。
高太后再领着去了“嘎韭苑”,去听宫女剪春韭那种独特美妙之音。可昌王听了三五下,已吓得毛骨悚然,浑身打颤,惊呼道:“母后,这声音实在瘆人,皇儿害怕,皇儿害怕,还是回宫吧。”
回到保慈宫,昌王仍是闷坐书房不出。
昌王是高太后最得宠的皇子,现见办法想尽,还是无法治好皇子的心病,只得苦苦念道:“这究竟是中了哪门子邪哟?这究竟是中了哪门子邪哟?”
这天高步诚来了。
高太后自是高兴。
她知道,二皇子最喜欢与这位表兄外出游玩,于是急切切对门人说道:“快请。”
高步诚得知荆公将要复相,凭他的德性,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先是找了父亲高登谷,正在忙于缉探谋逆大案的高登谷哪有心思管得这些,只是没好气地说道:“大臣们都同意他复相,爹一个人能阻挡得了吗?”高步诚见求爹爹不成,又找了姑母高太后及太皇太后,回答与爹爹高登谷说的如出一辄。高步诚就知道靠他们来阻止荆公复相已无希望,只得另想办法。这天,他的小眼珠儿转动几下,咬一牙,一个毒主意便涌上心头,这才兴颠颠来到保慈宫。
高太后见高步诚又带来两对活鲜鲜的羊腰子,假装沉脸问道:“又是在市场上拿来的吧?”
高步诚嘻皮笑脸地回道:“娘娘,你怎能总是用老眼光看待侄儿呢?这羊腰子可是步诚用响哗哗的铜板买来孝敬你老人家的。”
高太后收起马脸,说道:“步诚啊,看你表弟昌王天天蹲在书房不出来,这样郁闷久了,真担心会闷出病来的。你是他表哥,他平时最爱和你在一起玩,你应该知道他整天苦闷些什么?有些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高步诚咧嘴一笑,道:“娘娘,昌王的心思,步诚当然一本全知。”
“噢?”高太后好不惊讶,问道:“那还不快说与予听听?”
高步诚神秘兮兮地向四周看了看,眨着鼠眼小声说道:“昌王不是认了王太祝的儿子作干儿子吗?”
高太后问道:“怎么?难道你表弟是整天想他的干儿子?”
高步诚又是一笑,道:“娘娘你只猜对了一半。”
“猜对一半?还有一半呢?”
“那一半嘛,”高步诚故意拉长声调,诡秘地小声说道,“是想他干儿子的娘。”
“啊?想他干儿子的娘?”
“是的。娘娘应该听说过,昌王干儿子的娘叫庞荻,不仅性格温柔贤淑,人更生得如花似玉,美貌绝伦。昌王对我说过,在庞姑娘未与拗相公的儿子王雱结婚之前,他就认识庞姑娘了,只是那王雱捷足先登,抢先将貌美如仙的庞姑娘娶了过去。昌王与王雱本是好友,见事已至此,后来只得将王雱的儿子认作干儿子,经常借看干儿子为由,去看望他心中的美人儿。”
“哦——是这么回事?”
“娘娘,你忘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话吗?听说前些天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弄得王雱当着昌王的面,狠狠将庞娘子揍骂了一顿,从此昌王就不好意思去了。娘娘你想,这多日不见庞娘子,能叫昌王不苦闷吗?”
高太后睁大两只刁辣的眼睛,问道:“那该咋办?”
见高太后双眉紧蹙,高步诚进一步吓唬道,“娘娘,恕步诚冒昧说一句,昌王如此郁闷下去,只怕时间久了,他的性命难保呀。”
高太后已急得两手反复抓挠冠上玉簪,问道:“步诚,我的好侄儿,既然这样,你得想想办法救救你的表弟、我儿昌王呀!”
高步诚这才昂首挺胸,拿出一副敢于担当的架势,道:“办法是有,只看娘娘敢不敢、愿不愿意喽。”
“说,只要能让你表弟开心,娘娘什么都会答应。”
高步诚知道自己的姑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见她回答干脆,遂说道:“娘娘,此事不难,只要让你的太医听从我的安排,步诚自有办法让那庞荻早早来到昌王身边。”
高太后两眼扑闪,问道:“果真?”
“当然。”高步诚用手掌向瘦成几根肋条的胸脯一拍,说道,“娘娘,步诚何时骗过您老人家?”
高太后柳叶细眉一扬,说声:“行,我的御医今后就交给你使唤吧。”
高步诚这才点头道:“好,有娘娘这话,步诚一定会让昌王开心的。”说着,去了昌王那里。
“听说王爷这些日一直郁闷在宫,是不是又想你那干儿子了?既是想起,何不去看看?”高步诚见了昌王,直接问道。
“去是要去的,只是我那好友现在背痈疼得厉害,说真的,我真不忍心去看他那痛苦的模样。所以这些天,一直为此事犯愁哩。”闷坐在椅上的昌王叹了口气,无力地回道。
高步诚暗喜,心想,你犯愁?我还正巴求不得哩!于是借机说道:“昌王,现在痛苦的不仅仅是王太祝,此时的庞娘子怕是比王太祝更加痛苦,你应该早早去看看她呀。”
昌王看了高步诚一眼,心想:我这表兄简直就是咱心中的一条蛔虫,咱想些什么,他都能一一把翻拱出来。不错,自己对庞姑娘确实是一见钟情,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她已是好友王雱的人了,我一个堂堂的王爷,去夺好友之爱,这岂是一个君子所为?想着,只得说道:“王太祝自得疽痈以来,脾气确实变得越来越坏,动辄打骂庞娘子,庞娘子本就是一位柔弱女子,如此遭打骂,她如何忍受得了?”
高步诚更加窃喜,就知道那御医下的药物已起了作用。但他此时决不会把这事说出来,只是皱起眉头,装作同情模样说道:“是呀,庞娘子确实够可怜的。昌王,那御医不是说过,得了背痈的人,更要多吃些果子,加强素补。要不,我再去买些雪梨、柑橘等果子,你给王太祝送去?”
昌王指着书房一角的食盒说道:“我这里还多着哩。”
高步诚看了一眼,更是挑逗道:“那你还不快给王太祝送去,也顺便去看看庞娘子。”又叹息一声,“哎,一个贤淑的女人,竟被王太祝给折腾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怜呀!”
昌王那本就难以克制的心情又被高步诚撩得活动起来,叹口气,道:“不管怎样,是该去看看。”说着,叫来管家,带上食盒,乘着玉辇去了王府。
高步诚自然也离开保慈官,但他并不去都市易司上衙,而是径直向北去了高太后的御医戚杏林家,见面就问道:“那事办得怎样了?”
御医戚杏林知道高步诚是问王雱背痈的事,回道:“那草药和果子都是按照衙内您的吩咐办的,不会出错。”
高步诚知道戚御医说的是给雪梨、柑橘用了腐烂的药水,更是恶狠狠地说道:“这还不行。”
戚御医睁大双眼问道:“还要怎样?”
高步诚道:“你不是说过,脾气暴躁能加快背痈的溃烂吗?那王太祝脾气本来就够暴躁,你还得给我想想办法,用什么药才能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
戚杏林吓得浑身哆嗦,说道:“这不是要加快王太祝的死亡吗!”
高步诚在室内走动几步,猛个转身,说道:“他不死,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如何能到昌王身边来?”见御医还在颤抖,又补充道,“太后已经说了,从今之后,你就得听从我的调遣,也就是说,本衙内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只要按照本衙内的吩咐去做,等那女子到了昌王身边,昌王和太后一定会重重犒赏于你。可话说回来,要是这事办不成,太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那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戚御医已吓得浑身如筛糠,讷讷说道:“此药有倒是有,只怕这样会……”
高步诚立马打断他的话,道:“只要有,你就大胆使用,一切后果都由我衙内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