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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四，夏村人都在这一天扫尘。
巧凤和爱红忙着拆洗被褥，有福则领着儿子擦窗户，清理灶台，除去屋顶和墙壁上的蜘蛛网、吊塔灰。正忙着，二姐秀兰来了。
有福有些诧异，每年这个时候秀兰姐最忙，秀兰的裁缝手艺在夏村是数一数二的，从进入腊月一直到年三十，她和她家的缝纫机就闲不下来，全夏村大人小孩的衣服几乎都要经过她的手。这几年，夏村人时兴到城里去买现成的衣服，秀兰也不再做她的裁缝手艺了，而是到县城给人家卖服装去了——去年维良在信中告诉过有福。跟着别人后面干，不是秀兰的性格，今年秋天，秀兰干脆租了服装城的一间门店，还雇了一个小姑娘帮着站店，自己忙着到各地跑销售，进货发货，成天忙得马不停蹄。
秀兰手里拎着几件衣服，步子的节奏很快，说话的速度也不同以往：“有福和爱红回来了？”
“昨晚到家的。”爱红放下手中正洗着的枕套，给秀兰递上凳子。
“没时间坐了，我还要把货送到门市。”说着便扔下手中的塑料袋，“昨天去进货，给爸妈、彤彤每人顺带了一件羽绒服。”又转过脸朝爱红，“没给你们带，不知道你们今年回来过年。”
爱红笑着说：“给彤彤带，已经让我们过意不去了，不要管我们。”
爱红在从外省回来的路上，就与有福商量了，等家中馒头蒸好，扫过尘，带着父母和守彤到县城，准备给他们每人都买一套新衣服，顺便也给自己添一套。父母带孩子辛苦，一年到头的，给他们买身新衣服，也算是尽一点孝心。秀兰倒是提前送来了羽绒服，爱红心里既是感激，也有些愧疚。
巧凤擦了擦手，准备回屋拿些馒头、年团让秀兰带回去，秀兰直摆手：“都蒸好了，公公婆婆帮我们一起都带下来了。”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巧凤望着秀兰的身影，对爱红说：“现在就数她家最忙，秀兰成天忙着服装店的事，陈宗翰承包了村里的大棚种蘑菇，也是一天到晚不能归家，孩子都是爷爷奶奶照应着。”
除夕的前一天，是夏村人祭祀的日子，有福领着儿子守彤，随着父亲到自家祖坟上烧纸。填坟烧纸是对亡故先人的一种纪念形式，维良带着儿子有福去，有福带着儿子守彤去，是对孝道的传承。一代做给一代看，目的很明显，就是让活着的人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先祖。
烧罢纸，磕罢头，有福让守彤随爷爷回家，自己又带着些纸去了老弯地的河湾上，往年有福只要在家，逢着清明、除夕都要去老弯地的河湾上瘸腿三婶和维聪三伯的坟地，给他们烧纸磕头，不去就好像心中结着疙瘩似的。
离坟地不远，有福看到瘸腿三婶和维聪三伯的坟前有人正在烧纸，看背影，烧纸人的穿着不像是农村人。有福感觉此人不是维敏家的人，也不是瘸腿三婶娘家人。
靠近坟地，有福惊讶不已，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学与初中同学袁晓龙。
有福这是头一次看到袁晓龙在瘸腿三婶和维聪三伯的坟前烧纸，才感到惊讶的。其实袁晓龙每年都要来这里扫墓烧纸的，只是没有和有福遇见而已。维聪去世的时候，袁晓龙和有福都在夏村上小学，晓龙的父亲袁显万也快六十了。他和夏村人一样，为维聪的死难过，可那时他头上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是受管制的，只能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父亲默默流过泪，对着家人轻轻地说过：“好人受冤不长寿！”维聪下葬后，他还偷偷地点了一炷香，跪在屋后，朝维聪坟地的方向磕了三个落地的响头。晓龙的哥哥、姐姐对父亲的举动不解，以为父亲是受了压抑，神经错乱了。其实，他当年能活过来，是受了维聪的恩。那一次，袁显万把已经结婚的大儿子袁大相和正在复习高考的小儿子袁晓龙喊到跟前，交代儿子们，今后每年都要给维聪上坟烧纸：“就是我不在世了，哪怕你们兄弟不给我上坟，也要给维聪敬香烧纸。”所以，这么多年，晓龙每年都要在清明节和春节前回老家，为维聪和瘸腿三婶扫墓，从未间断过。
来到坟前，有福望着正在低头烧纸的晓龙想说什么，袁晓龙摇摇头，低声道：“等烧完纸再说。”
坟前的沉默是对逝者的虔诚，也是对瘸腿三婶和维聪三伯的尊重，俩人只是用眼神交流着，待一起烧完纸，磕完头，离开墓地，才说起话来。
“好几年不见了，你有点发福了。”有福掸了掸老同学黑色皮夹克上的纸灰说道。
晓龙轻轻地笑道：“都快四十了，胖点也属正常，你不也一样嘛。”
有福开玩笑道：“跟你不一样，我是先天不足，胖不起来，只是皱纹比以前多了些。”
“看不出来有什么皱纹，一点也没变，里八字还是那个里八字，夏有福还是那个夏有福。”对于晓龙的戏谑，有福没有半点反感。同学嘛，小学还一张桌子坐了好几年，彼此都习以为常了，再说晓龙的嬉皮还是有分寸的。
有福岔开了这个玩笑：“三年前，我还没出去的时候，就听我二姐夫宗翰说，你要被提拔啦？”
对有福的话，袁晓龙似乎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还有意避开这一话题。他从皮夹克的右侧口袋里掏出了烟，给了有福一支，自己又拿出一支叼在嘴上，顺手给有福打上火，自己又点上。袁晓龙没有回应夏有福，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很是用力地吐了出来。烟气伴随着体内的哈气，远远地飘向充满寒湿的空野，继而又向更远处游移着丝丝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