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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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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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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彩虹》连载

第六章

有福虚六岁的时候。那天天很冷,瘸腿三婶正带着有福和有福的两个姐姐在草灰火盆里炸棒头,左一“嘭”,右一“嘭”,伴着一缕缕草本灰的灰尘在火盆里腾起,棒头花子不停地崩出火盆。

“姐姐赖皮,是我的,是我的……”有福像是带着一点哭腔,也有点做小弟的在姐姐面前耍赖撒娇意味。

“没摊着你呢!刚才你才吃过一个的。”二姐秀兰据理力争。

显然,他们姐弟是为吃棒头花子的事在争。一旁的瘸腿三婶笑了,她不是笑他们吃棒头花时的小气,她笑孩子们长大了,她笑有福拖着鼻涕的小脸已经有模有样了。

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阵敲锣声,还伴着高高低低的口号声。姐弟停住了争吵,他们和瘸腿三婶一起走出了瘸腿三婶家的顶头屋。只看见一大队人马在麦田中间的路上走着,本生产队的保管员夏有江走在队伍最前面,挥着锣锤,敲着脸盆大的铜锣。

“咣!咣!咣……”

“游乡啦……”铜锣声后,夏有江扯着嘶哑的嗓子。

跟在夏有江后面的是五个戴着纸糊高帽的人,高耸的帽子上还写着什么字。

听瘸腿三婶说,五个戴高帽中,有夏村地主成份的袁显万,还有一个是有福的干爸陈传轩,其他三个是别的大队的。其实,有福一个也不认识,就连自己的干爸,有福也不认识,干爸在有福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紧接着,有两个膀子上戴着红袖套的人,一个穿着黄褂子,还有一个穿蓝褂子,他们一先一后,一人一句的领呼口号。

再后面的人,呈一字型排着,跟着戴红袖套的,他们都握着拳头振臂高呼着。

当游乡队伍走到有福家西墙边的路上时,黄褂子戴红袖套的呼了起来:

“打倒地富反坏右!”

后面的一群人跟着大声齐呼:“打倒地富反坏右!”

“打倒牛鬼蛇神!”

后面的一群人又跟着大声齐呼:“打倒牛鬼蛇神!”

蓝褂子戴红袖套的呼道:

“发扬大无畏,扫除一切害人虫!”

“发扬大无畏,扫除一切害人虫!”众人紧跟着举臂齐呼。

黄褂子戴红袖套的一看口号底稿:“发扬大无畏精神,扫除一切害人虫!” 蓝褂子戴红袖套的少呼了两个字,他急忙提醒蓝褂子戴红袖套的:

“还有精神呢?”

蓝褂子戴红袖套的听说自己呼错了,慌了神,不假思索,随即举起手中的小红本:

“还有精神呢!”

众人齐呼:“还有精神呢!”

……

这时,游乡队伍里的人吱吱喳喳,还夹杂着一些笑的声音。远远望去,有福看到瘸腿三婶口中的干爸,好像也在笑。

听瘸腿三婶说,有福的干爸是陪斗的。有福不明白陪斗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了有福上初中的时候才明白,干爸陈传轩是因为写错了字,才被戴上高帽游乡陪斗的。

夏庄及夏庄以外的人都知道,陈传轩是地主分子袁显万的外甥,是袁显万姐姐家的儿子,戴红袖套的进驻夏庄以后,对这个情况就了如指掌了。人家戴着红袖套是吃什么饭的?阶级斗争的动向是要随时把握的。但陈传轩是下中农成份属于贫下中农行列。戴红袖套的从提高政治觉悟的高度出发,找陈传轩谈话,说陈传轩虽是贫下中农,但要跟地主分子的舅舅袁显万彻底划清界限,勒令陈传轩写一张大字报,要革命态度端正,要与剥削阶级彻底决裂,要高度显示贫下中农的革命斗志。

陈传轩不敢违抗,只好写出一张控诉地主袁显万的大字报,大概内容是:

“黑暗的旧社会,地主袁显万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罪恶滔天……光明的新社会,我们要用革命的武器,把地主袁显万彻底打倒在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叫地主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大字报的最后还按固定的格式写了:“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草稿写好后,陈传轩用毛笔在黄色的整开纸上恭恭敬敬地抄好。当他怯生生地把大字报贴到了大队部的墙上后,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犯罪感,因为大字报内容,都是他违着心写出来的,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舅舅对陈家不薄,自己读私塾的钱物,都是舅舅供的,自家的粮食不够吃,也是舅舅家接济的。陈传轩估计,大字报贴出去以后,就意味着这辈子真的要与舅舅彻底的决裂了。可转念又想:我态度这么端正,措辞那么严厉,应该算是彻底划清了界限吧!

第二天,大队民兵营长夏有桥,还有其他不少社员断断续续地看了大字报,有人说大字报里有的字不认识。民兵营长夏有桥看了后,立即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戴红袖套的,说陈传轩的大字报上写的字好多不认识。

戴红袖套的到现场一看,自己也认不全,句子也捉不起来。

原来,陈传轩把“旧社会”写成了“舊社會”, 把“袁显万”写成了“袁顯萬”……

戴红袖套的当场就雷霆大怒:

“这哪里是与地主分子划清界限?这是彻头彻尾的封资修!”

接着又对着民兵营长夏有桥补充道:“陈传轩态度不端正,别有用心,写的大字报故意叫贫下中农认不得,剥削阶级孝子贤孙的贼心还不死!”

更有甚者,陈传轩居然将“袁显万”的“万”与“万岁”的“万”,写成一样的“萬”。

戴红袖套的认识“萬歲”的“萬”。他哪肯轻饶陈传轩这种反革命气焰。当即叫民兵营长夏有桥把陈传轩列入游乡的名单,并通知陈传轩参加陪斗。

据说,就在游乡的那天晚上,大队还在第三生产队的牛房里进行现场的声讨和批斗。保管员夏有江事前就布置饲养员夏维聪:把牛全部牵出牛房,牛房里贴了横幅和标语,屋顶上装挂了两盏汽油灯。夏有江还找一条耙管头,亲自用红纸糊上,准备在批斗过程中使用。

那个阶段,生产队长夏维良已经被靠边站,管不了队里的事了。夏有江说夏维良是当权派。

晚上,三队的全体社员在牛房参加批斗大会,揭发和声讨地主分子袁显万的万恶罪行,声讨快要结束的时候,戴红袖套的宣布:

“由革命造反派夏有江同志,对地主分子袁显万开展斗争!”

听到指令,夏有江就去找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耙管头,他在牛房的旮旮旯旯里找了一圈,又把参加开会的每个社员坐着的稻草下面都踢了一遍,也没找着他的红色“千钧棒”,只好作罢。袁显万免遭了一顿可能致他老命的毒打。

那耙管头是什么?它可是牛耙田时耙上的横梁,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松木方子,足有二三十斤重,打到人身上不死也得残。

事后,夏有江怀疑那耙管头是被夏维聪藏起来的,可夏维聪始终咬住:“没看见。”“我肚子疼的。”

那条耙管头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十多年后,人们在开挖石羊港取直河道时,才在牛房后的麦田里挖到,埋在地下足足有一米多深。

可有福记得,看游斗那天,维聪回过家,瘸腿三婶反复交待:“千万要记住,你肚子疼。”还再三叮嘱维聪:“十八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不过,自那之后,维聪、瘸腿三婶从没说过耙管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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