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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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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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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彩虹》连载

第三章

老夏叫夏有福,老家就是龙石公司所在地——夏村。

这个村子绝大多数人家姓夏,世代都居住于此。夏姓人都说自己是“大姓”,村里只有两三家是“小姓”,一家姓袁,一家姓陈,还有一家姓方。夏村姓夏的人都说“袁”“陈”和“方”是“外姓”。

夏村不算大,只有六个村民小组,还被一条宽阔的石羊港横贯着。石羊港不是港,是里下河地区腹部排水入海的主要河道。

传说,从前夏村方圆上百里没有河,几乎到处都是草滩,人们吃水、种庄稼都很困难。有一年,老天好几个月不下一滴雨,老百姓天天都在对天祈祷。天上的神仙得知后,便派身边的童子,化身为石羊来到人间,开河引水。

据说那一天,天空乌云翻滚,狂风怒吼,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刹那间,倾盆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只见羊群紧跟着一只老头羊狂奔了起来,老头羊边奔跑边使劲用角顶地。这一顶可不得了,羊角顶到哪儿,雨水就跟着淌到哪儿。平地冲成小沟,小沟冲成大河,后来就成了现在的石羊港。

怀孕的母羊和小羊们跟不上头羊,在后面急得“咩咩”直叫。跑到夏村这个地界时,老头羊听到母羊和小羊们在后面喊,既舍不得,又不忍心,就不停地回头望。结果,头一回,就是一个弯子,不停地回,就有连续不断的弯子。石羊港上的曲曲弯道,就这么形成了。

现在整个夏村就位于石羊港老弯道的南侧。

可是,石羊港上的绵延弯道,对上游的排水有很大的影响。大概在上一代人的时候,水利部门决定在这里“逢弯取直”。夏姓人中的老一辈都说这会坏风水,所有夏姓人没有一个乐意来挖这个河。大队书记夏维良跑公社、奔县城,来来去去十几趟,一直找到分管水利的县革委会副主任。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做了多少工作,可谁也不敢把这个决策改掉。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哪个也没有这个胆量去改命脉。

在门卫室外间的木椅子上,老夏向我介绍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一丝亮光,脸上透露一丝自豪。

原来,老夏的父亲就是夏维良,曾经是这一方的父母官。

老夏不无惋惜地望着我:“从那以后,夏村的人就在石羊港的南北两岸居住着。”石羊港北岸有四个村民小组,石羊港南岸仅有两个。老夏是三组的,住在石羊港北岸的老弯子处。好在后来有条省道通过这里,在石羊港上建了公路桥,夏村才没有被彻底割开。

老夏是牛年出生的,属牛。他说自己命苦,是苦牛。

那一年,端午节后的第三天,夏村大队第三生产队的朱巧凤怀有身孕,还坚持下地割大麦。一块地的大麦快要割到田头的时候,巧凤感到肚子一阵阵的疼痛,一起割麦的妇女劝她赶紧回去,怕是要生了。可对已生过四胎的巧凤来说,她清楚自己才怀胎七个月,还没到生的时候。

可是疼痛愈发剧烈,巧凤不得不停下,左手拿着镰刀,右手捂住肚子,极其痛苦地强撑着回家。

朱巧凤的男人夏维良,是夏村三队的生产队长,正领着一帮男劳力挑运麦把,只听远处有个妇女喊:“维良啊,巧凤肚子疼,你赶快奔家看看!”

当维良撂下麦把担子,三步并作两步,连奔带跑赶到家时,巧凤已被邻居瘸腿三婶扶上了床。可巧凤的疼只有加重没有减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朝下滚。

瘸腿三婶对维良说:“快到大队去找赤脚医生,巧凤大概是早产。”

等维良从大队把赤脚医生请到家,巧凤已生下了孩子,还是个带把的。幸亏有瘸腿三婶在。

赤脚医生看了看现场,屏住气,号了号巧凤的脉,又望了望用蓝布围裙包裹着的男婴,蹙紧双眉对夏维良说:“羊水过多,又做了重活!大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小孩子保不保得住很难说。”

产后的巧凤发了高烧,赤脚医生说她是“产后风”。怕影响奶水,就让维良用热毛巾给巧凤敷头。可三天过去了,巧凤的高烧依然不退,赤脚医生只好给她用了青霉素。

巧凤的高烧是退了,奶水却没了。尽管维良不停地用豆腐炖汤给巧凤喝,可就是催不下奶来。

男婴不停地啼哭,先是大声啼,接着是小声哭,继而只能微微地抽着气。巧凤和维良六神无主,他们恐惧起来,想着这小孩八成又保不住了。

这之前,巧凤共生过四次孩子,第一胎是个男孩,生下来七天就夭折了,第二胎、第三胎都是女孩,第四胎也是男孩,是前年腊月生的。去年春天,维良和男劳力们在公社治水挖河的工地上,妇女们在生产队的麦田里给麦子施肥。巧凤把两个月大的弟弟交给姐姐们带,自己去了队里的麦田。小弟弟哭,四岁的姐姐秀芳应付不来。等到巧凤收工回来,孩子的脸都紫了,气息很微弱了。

夏维良深叹一口气,思忖道:难不成我上辈子做了恶事,还是先人没做好事?生下的孩子一个个都存不住?

瘸腿三婶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她听说过,庄上的人家生孩子,奶水不够时,就用米粥汤凑着给孩子喝。

她瘸着仅能撑起来一半的左腿走来,望着奄奄一息的婴儿:“用米粥汤喂喂瞧,有没得用,就看这小子造化。”

维良从墙角里找出米口袋,连搲了三回,才凑出了半碗米,直接放到铁锅里煮,等粥稠了,滗出米粥汤,待到快凉的时候,灌入奶瓶。奶嘴放进男婴的小嘴,居然被吮了起来。

米袋里的米用光了,维良又到生产队里找库房保管员夏有江借了几斤米,不几天,小男婴的啼哭声便脆生起来。

男孩满月的时候,维良找来一只柳条编的篮子,在篮子边上系上三条结实的细麻绳,在篮子底铺上围裙,把脱得光光的小男孩放进篮子,用自家称粮食用的小秤一称,七斤多一点,除去篮子和围裙二斤一两,才五斤。

“就叫‘五斤’吧!”维良正儿八经地朝着巧凤说,又转过身来告诉两个姐姐,秀芳和秀兰都“嗯哪”地应了声,可她们其实不怎么明白。

夏天,生产队的农活略微少一些,为了照顾小五斤,巧凤地里的活多半是维良代做,其他社员也没有多大的意见,毕竟维良是一队之长。等到小五斤四个多月的时候,秋收秋种又开始了,维良和巧凤再也不敢让两个姐姐照看,他们给了瘸腿三婶二十斤小麦,把小五斤直接委托给了瘸腿三婶。

讲到这里,老夏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旧椅子,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说:“你说,我这个‘牛’苦不苦?没该出生的时候着急慌忙地出生,生下来又遇上了耕种季节,牛是要耕田的,我的这个生日就命中注定得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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