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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公司门口，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但不按喇叭，还下了车，走向边门，到门卫室找到了老夏，赔着笑脸给老夏递上一支烟。
老夏一点没客气地接下，掏出旧军装裤口袋里的打火机，熟练地将烟点着。
“你不抽？”老夏一边将吸进的烟吐出，一边斜视着我，再度对我进行一番审视，眼神里充斥着鄙夷，流露出丝丝江湖历练的老道。
“我不会抽烟。”我如实地回答了老夏。
老夏道：“你上次来过，我记得你。”
“是的，上次就是你领我去找袁总的。”我旧事重提。
“与袁总的事谈妥了？”老夏以为我是来找袁总谈生意的，他将打火机放进口袋，顺便掏出伸缩门的遥控器。
“滴”的一声，伸缩门徐徐打开。
“袁总今天还没到公司，先进去，在里面等一会儿。”我没说什么，坐回车上，将车子开到办公楼前的停车位。
按上次袁总的说法，综合部给我加了一张办公桌，我就在这里落下了脚。
综合部的主管也姓夏，三十岁多一点的样子，眼不大，但有神；眉不长，却是个正宗的八字眉。鼻挺唇薄，看上去很精明。
看见我来，夏主管很是客气，说了不少欢迎的话，什么“综合部增添新鲜血液”“袁总给我们综合部找了个大单位的人才”“综合部今后的工作有希望”等等，听上去都蛮顺耳的。
我也很清楚，人家是看我年纪大，也不会在龙石公司有多大作为，充充数而已，才肯把这些好听的言辞送给我。不能当真，人要知趣。
说是到公司来搞文字工作，其实什么工作都要做。龙石公司虽然有五个部门，但综合部是个实打实干事的部门——其他部门不做的，综合部都要做。但部门里的人很少，加上我才三个。工作不像机关分得那么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就这三个人分担，活脱脱的“校长兼校工，烧饭兼打钟”。工作内容当然也包括管理门卫和食堂，连公司办公楼卫生打扫的事，都归综合部操持。
夏主管说：“你刚来，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不要急于做事，今后要做的工作多着呢，先熟悉熟悉公司情况。”
我也明白，人家夏主管是头儿，做头儿的对刚入职的员工这样要求，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没关系，有事尽管布置，在工作中了解情况，熟悉公司。”机关的套话我在这里用一下，算是谦虚，也算是对领导的尊重。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夏主管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根据公司控制室的监控，门口老夏在假期擅自将公司外的车辆放进公司，按规定对老夏处以罚款二百元。夏主管随手将罚款通知摆到我的办公桌上，他让我送去给门口老夏。
第一天上班，就让我去做这么一件“得罪人”的事，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下意识地拿起了罚款通知书，去了门卫室。
老夏听说送来的是罚单，即刻火了：“咯贼崽子，罚到老子头上了！”但这火不是冲我发的，他知道我是刚来的，此事不是我所为。老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甩开里八字，飞也似地向办公楼走去。
旧军装裤的裤脚依旧像拖把一样晃荡，似乎在清扫地上的灰尘。
走到半道，老夏忽然停住了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又回到了门卫室。右手端起茶杯，左手从桌角上拿了两粒白色的药片，将药片放进嘴里，稍仰脖颈，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
老夏用衣袖抹了抹嘴角，依然扯开嗓门：“我血压高，今天不跟这小子理论，罚我的款！他夏巢生眼睛长到沟里去了！”
老夏口中的“夏巢生”就是夏主管。罚单虽然是我送的，可我仅是一个旁观者。老夏骂也好，吵也好，与我无关，事实也是如此。
一个看大门的，违反了规定，挨了罚，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老夏为什么敢对他的顶头上司如此发火，说出如此藐视的言语？是老夏资格老？是老夏有个性？还是有其他什么缘由？我除了不清楚，还是不清楚，茫然地离开了门卫室。
渐渐地，我熟悉了老夏，老夏也熟悉了我。
我进出公司大门再也不用下车打招呼了。每天上班到大门口，我只要打开车子的前窗玻璃，向老夏竖一下手，老夏也向我挥挥手。下班也是一样——我打开前窗玻璃，做着同样的动作，老夏也一样。都是打招呼，都是致意。这成了我与老夏的习惯，似乎也是一种默契。
以后的日子里，我几乎从老夏那里了解了这里的一切——老夏自己的故事，夏村和龙石公司的大事小情，等等。当然，老夏不是一口气给我讲完的，他有时候是坐在门卫室外间的旧椅子上，有时候是在门卫室里间自个儿睡的角铁床铺边上，有时候是到办公楼来送快递时，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都是一星半点、断断续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