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型建材项目和七彩农业生态园项目的相继上马,夏村在土地流转中,康居工程建设也顺势而上,村民们都住进了由村里统一规划的别墅,刘扣美万万没想到,自家摇摇欲坠的草房子,也置换成了单门独院的别墅,她连做梦也未梦见过这等好事。
老支书夏维良也拆掉了原有的三间堂屋和两间灶屋,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大别墅。可惜在搬进大别墅前半年,老伴朱巧凤因病先离他而去了。夏维良的下一代人——有福和爱红、两个女儿女婿,也都快六十或六十多了,他们因为子女或子女的子女,每家至少有一个人进入了城市,变成了“老漂族”。
有福继续在黄滨帮人照看工地,而爱红从单位退休后去了沪城,帮着儿子守彤和儿媳尚颖带孩子。爱红从尚家湾煤矿回到黄滨后,在她堂哥杨正桂的海达集团汽车制造有限公司上班,一直到退休。正如杨正桂当年所梦想的,海达集团也真的由小舢板变成了大海轮,一度成为500强企业,爱红所在的海达集团汽车制造有限公司,最高峰时年产轿车80万辆,撑起了黄滨地方经济的半壁江山。
在黄滨人的眼里,海达集团辉煌无限,创始人杨正桂功劳卓著,却很少有人知晓海达集团第一桶金的由来。至于黄滨矿业集团、尚家湾煤矿,还有夏有福、杨爱红当年的付出和牺牲,则早已被忽略,成为空中尘埃。
夏维良大女儿秀芳,当年嫁去邻村,村里责任田也与夏村一样,由村里统一规划开发,他们住在村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小儿子在县城经营儿童服装店,便在小儿子住的小区买了一个小套房,两口子一起住进了县城。
二女儿二女婿虽在本村,可秀兰在县城做服装生意,陈宗翰已成为光养产业园的股东。他们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应聘到南方省份的气象台工作,结婚后也有了第三代,因女婿的妈妈在女婿上中学时就已离世,孩子没人带,只好请她这个当姥姥的出马。秀兰把服装店盘给了姨侄,也就是秀芳家的小儿子,就义不容辞地去了女儿女婿身边,变成了南方的常驻大使。
夏维良的孙子辈们都成家立业了,儿女们也渐渐变老。尽管他们一有空就回到夏村的别墅看望他,可在晚辈们看来,终究不能解决老人的孤独之忧,有福索性辞去了工地上的差事,从黄滨住回了夏村,陪伴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父亲。
然而,夏维良人虽老,性格不减当年,还是十分要强,都八十好几的人了,没病没痛,身体结实得很。他白天不是去别墅东头的夏村娱乐活动中心与老人们打打扑克、下下象棋、健健身,就是到七彩农业生态园看看花草、看看绿色瓜果蔬菜、看看长在架子上的无土青菜、看看吊在半空的西瓜西红柿什么的。夏维良常常仰着头半张着嘴,一愣就是半天,他这个活了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玩意明明该长在地上,生在土里的,怎会跑到空中去呢?似有几分童趣。夏维良老人感兴趣时,还帮生态园里的村民做做杂事。当然生态园都是智能化管理,夏村的年轻人在这里唱主角,年老的村民仅是负责环境卫生一类的事。夏维良要是帮忙,也只是捡捡游客丢弃的垃圾罢了,为的是活动筋骨。晚上回家看看新闻,还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时不时地与孙子辈重孙子辈们视频。那年,二女婿宗翰说将来在电话里还能看到对方,当时维良将信将疑,而今都成了现实,他鼓捣好几天,才学会了视频通话。
夏维良看着夏村这些年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没有因个人的孤独被击垮,心境愉悦开朗,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倒是有福,自从回到夏村,变得无所事事,维良朝儿子说:“我能行能动能做饭,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成天窝在家里,比我的日子还难熬。”
父亲说是说,有福听是听,他不敢再回黄滨,毕竟八九十岁的老父亲,身边是不能脱了人的,于是有福来到龙石公司,找到了袁晓龙,想在老同学这里找个事做做。
晓龙见到有福还是当年迈着里八字的样子,也分外地亲切:“弟兄们多少年没坐在一起谈谈了,你的样子还没变呀。”
有福像是有点生分:“你大老板平时都很忙,不敢来冒昧打扰。”
晓龙道:“这叫什么话,我们刚上学时就坐在一张桌上。去年嫂子去世时,你们忙着办丧事,也没与你多聊什么。”
袁晓龙口中的嫂子,是有福的母亲朱巧凤。他这么叫,没乱辈分,有福的二姐秀兰嫁的是袁晓龙的表侄陈宗翰,晓龙这么叫一点没错。在夏村就这乡风,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不留神就不知谁和谁还有亲戚关系。晓龙称有福为兄弟,也是对的,虽然晓龙比有福小三岁,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
有福记起了一年前,还是在自家的老房子里,母亲去世时晓龙前往吊唁。有福说:“是的,我好多年都没在家,你开始与我谈要辞职回村办实业时,离现在也十几年了,你把夏村搞得这么风生水起的,我打心眼里佩服你啊!”有福故意淡化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晓龙也没追问有福这些年的事,有福便直奔主题:“今天来有一事,想请老同学帮帮忙的。”
晓龙说:“有事你尽管说。”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有福继续说道,“我老父亲都八十六了,他一人住在夏村,我们做子女的都不放心,现在我们家只有我能抽得开身回来陪他。你也知道的,他身体很好,看他成天在外面跑得很充实,强行让他待在家里,反倒影响他的身心健康,我又不能再回黄滨远离他,现在反而让我变得寂寞无聊嘞。”有福嘴上说不绕弯子,其实还是在绕弯子。
晓龙一听便明白:“想找点事做做?”
有福笑了笑:“大老板就是大老板,我还没说出口呢,你都知道了。”
“不要再恭维我了,有点受不了嘞。”晓龙微微耸了耸肩。
有福又补上一句:“都是大实话。”
“行。你在外省的煤矿里都干过些什么?”晓龙打量道。
“在煤矿我一直干的是保卫工作。”有福没好意思说自己在黄滨也是看工地的,当然,也许袁晓龙根本就不知道有福这十多年的遭遇。
“在公司办公室,帮我搞搞接待怎么样?”袁晓龙想尽量为有福安排体面些的工作,不让老同学寒心。
可有福直摇头:“接待客人我不擅长,我这模样,客人来了都能被我吓跑呢。”
晓龙稍稍点了下头:“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接着又打趣道,“个子矮有什么?都是浓缩出来的精华。”
“你有什么看门的事情让我干,我是手到擒来,我就是看门的命。”有福说出此话时有点认真。
晓龙笑了笑:“你也信命。”他也有些无奈,想了片刻,“这样吧,公司的门卫是双岗制,正好新型建材园那边游客量增加,急需人手,门卫上有个人要到新型建材园去,你来接替他,白天你上班,晚上你回家照看老父亲,今后家里若是有什么情况变化,或者你想变化,再调整。”
袁晓龙在给老同学夏有福的工作安排上,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余地,可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么安排,让你老兄受委屈了。”
有福微笑着直点头:“蛮好,不委屈,正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