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下游的综合治理,石羊港的水渐渐褪去了往日的浑浊与暗淡,变得清澈且富有灵性,一往无前地向大海流去。碧蓝的天空下,夏村的光养生态园、七彩农业园、新型建材园,与石羊港两岸的绿荫长廊、亭台轩榭,鸥鹭翔集,交相辉映,和谐统一,勾勒出特有的石羊港十里风光带。假日来此观光游览的城里人,总想在夏村多待些时光,他们深情地呼吸着这里爽朗的气息。
袁晓龙的妻子邓慧玲从中医院提前离了岗,为陪儿子读书在国外住了一年,后来儿子与一个女同学交上了朋友,相互有了帮衬,在家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少了。
自从儿子出生后,袁晓龙忙于夏村的项目与产业,很少过问儿子的事。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再到出国,儿子没离开邓慧玲半步,如今儿子有了女朋友,对自己不再像刚出国时那么依赖了,邓慧玲想到了回国。
倒不是儿子交了女朋友就忘了娘,让她产生了失落感,才想放弃陪读回国的。邓慧玲是真的想放手让儿子自理,给儿子有充分的独立空间,否则,即使上再好的学校,儿子也可能会永远长不大,这也是丈夫袁晓龙的意思。
邓慧玲回国后,也不住城里了,直接把行囊拉到了夏村,在这里安营扎寨。遇上亲戚朋友,遇上过去的同事,她会自豪且直接地说:“夏村的环境,比国外的庄园还要怡人。”她要陪在丈夫身边,弥补年轻时与袁晓龙聚少离多的缺憾。
小姨金曼琼几年前也从广播电台退了休,邓慧玲住进夏村后,逢到节假日,金曼琼和老伴也时常让女儿女婿开车带着外孙来夏村“蹭蹭热度”。虽然现如今,黄滨市区已是名副其实的“三高”了,那高楼、高架、高铁间的车水马龙和璀璨斑斓勾勒出城市的繁华,黄滨市区的公园、绿地、人工湖,还有社区内的运动休闲场所,已不再是金曼琼的必要去向,一家人更喜欢到夏村,来感受绿色生态,感受空阔清新,感受村庄美丽。
有福在龙石公司的门卫岗上,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别墅陪伴老父亲,一晃快三年了。老父亲夏维良也接近九十岁,还是每天去活动中心、去生态园,日子过得很规律,连个头疼脑热都没发生过。当有人问起维良多大年纪时,他总是乐哈哈地回答:“小呢,才不到九十。”这或许也是夏村美丽的环境,让老人心旷而神怡。
至于门卫夏有福与综合部主管夏巢生的关系,在夏有福的心目中,大概是夏巢生只是一个偷生出来的晚辈,或是夏巢生父亲夏有江的阴影让夏有福难以释怀,才造成了他们间的不睦。
不过,由于我的出现,加之我在夏有福和夏巢生之间游走,有意了解更多关于夏村的故事,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有福对夏巢生的态度已不再是过去那般剑拔弩张,关系逐步融洽起来。
夏有福在外省服刑的那段不堪,夏村鲜有人知,他也从未在夏村人面前流露半点。时光早已冲淡了有福心头的阴霾,在夏村这个蒸蒸日上充满阳光的氛围里,更没有必要揭开曾经的伤疤。人这一生,各有归舟,各有渡口,人生的答案永不相同,最好的人生境界,是花未全开月未圆,太圆满的人生,哪有什么精彩折射。
忽然有一日,经过公司大门口,我打开车子前窗玻璃,举起手向夏有福打招呼,老夏一反常态,没有回应我,却迈着里八字,走到我的车旁,拦住了我。老夏趴在我的车窗上笑了笑,压低嗓门说:“明天请你坐坐,在村口的农家乐餐馆。”
我有些茫然:“有事吗?”
老夏说:“没什么大事,就我们俩,班我已经调好了。”
第二天,一场大雨刚停。在夏村村口的农家乐餐馆,老夏穿上了他那套压箱底的衣服,见这阵势,我的第一感觉是,坏了,定有大事。老夏仍是笑笑:“没什么事。”
我赶忙翻看了手机上的日历:是农历五月初八。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你生日!六十岁!”有福点了点头。
我感觉有点失礼:“早知道,我应该带个蛋糕来啊!”
有福说:“不需要,又不是小孩。”
“夫人在沪城带孙子,不方便回来,怎么也没把老父亲叫过来?”我又问。
有福说:“老爷子没出过门,多年前就念叨去首都玩,一直未能如愿,这次守彤把年假和五一值班的调休并起来,陪护他旅游去了。”
我感佩不已,作为夏村的老支书,维良老人向往首都定是由来已久,有福和守彤这么做,既满足老人的心愿,也是在尽孝道。
我不无担忧地问有福:“这年头,虽然不出县就可坐上高铁,高铁能直达首都。可老爷子都快九十了,还能出去旅游?”
有福说:“他现在时髦着呢,学会了刷短视频,上网看新闻,天天手机不离手,身子骨也结实得很,除了爬山让人不放心。”
六十岁的生日,没有家人在场,也没有邀请包括袁晓龙在内的夏村人参与,独独请了我这个外人,我不知有福的内心怎么想的。纷繁复杂的社会,给人们带来了诸多丰富,也带来了丰富的痛苦;带来了诸多选择,也带来了选择的迷惑,也许有福真的悟出了人生的通透:生活不是复杂才快乐,岁月不是样样如意才算幸福,而是越简单越疏朗,越简约越快乐。
已值花甲的夏有福,回望自己六十年走过的路,虽没有一路坦途,可有福追求着希望,他尝尽人间百味,也享受着知足,见证着夏村的过去和现在。两人间的推杯换盏,浪漫得有点像热恋中的情侣,几杯酒下肚,有福感慨万千:“时光过得真快,六十年里,我夏有福对生活的酸甜苦辣算是尝了个遍,幸福中潜伏着困苦,困苦里又流淌着幸福,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背负这个时代……”
我连连点头:“有道理!”赞赏着有福的这番话。
是的,有福的话蕴含着对人生、对现实的真情感悟。一点都不错,我们每个人都应不负岁月,不负时代,是时代造福了夏村,是时代造就了袁晓龙,是时代造化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夏村的变迁,夏村人幸福美好的生活史无前例,不服不行。
随着夏有福的滔滔不绝,音调渐渐变高,我和有福都有些陶醉了。当抬起头来时,见袁晓龙站在了餐桌前:“好你个夏有福,什么兄弟同学啊?请客都不带上我。”
有福的嘴停住了,顿觉尴尬,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此时,我想打个圆场:“袁总,我们俩一起随便喝点小酒。”
“这是随便喝点小酒?”袁晓龙分明是知道我在说谎。
“夏有福随便喝酒,能把压在箱底的衣服拿出来穿?”
我只好朝袁晓龙笑了笑,带有检讨地笑。袁晓龙也朝我笑了笑,带着理解意味地笑。
此时,夏巢生领着一群人,推着一个大蛋糕,从农家乐餐馆的门口走了进来。
晓龙拍了拍有福的肩膀:“你不能光低着头,低头看的是小酒,低头只会看到脚下的泥泞。你得抬起头来,抬头才会看到蛋糕,抬头才能看到远方,看到彩虹!”
夏有福慢慢地抬起头来,窗外,远方,夏村的原野,果然是一片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