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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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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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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四十四章

在人性广阔的界域内,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倾向,那便是总希望能占有一切自认为必须或者渴望得到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称之为的贪欲。贪欲不过分时,是一种动力;贪欲过分时,是一种罪恶。在这一时期,在那种爱欲的作祟下,张之琛非常可悲地、也可以说是非常不幸地被这种贪欲支配着,他贪婪地、忘情地、不受控制地沉浸在一种虚妄的爱情幻想中,越走越远,结果导致了他一生的不幸。

张之琛原本是一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青年,在他人生的这一时期,因为对自认为的理想的爱情太过执着,因而陷入一种迷惘、过激、不安和自虐式的状态中。他非常容易地得到了一个女人的爱情和真心,而这个女人曾一度又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但他却不知足。他对自己说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女人,爱情不是他想要的爱情。然而他没有认真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个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与这个女人产生的感情不是他想要的爱情。张之琛没有这样思考过,也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因此他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就是一个滑稽而苦涩的错误。

假如张之琛静下心理智地斟酌所有的事情,他就会明白,他之所以对爱他的女人不满意,对他享有的爱情不屑一顾,是因为他自认为理想中的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与他可能产生的爱情他从未得到过。唾手可得的东西,人们向来认为那是不值一提的;自己渴望得到、而偏偏又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向来认为那是最好的。而张之琛在这方面偏偏也是这种认识。所以张之琛认为王微安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她能给他人世间最完美的爱情。与之相比,其他一切女人和这些女人给他的感情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对王微安这个姑娘,我们已经有了各方面的认识,也许不能说全方位地了解了,但在一个人的认识上,至少能给出一些比较客观的评价了。那么,我们不禁要问:王微安真的有这么好吗?客观一点回答:难说。说到底,人是逃不出人性的束缚的。王微安也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从小历经苦难的人,所有人性涉及的方方面面,王微安一点都落不下。因此,王微安这个姑娘是评说不尽的,她这个人的复杂程度三个张之琛都分析不明白。所以喜欢这样一个人,张之琛是注定要吃苦头的。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最好和最差一说吗?没有。人世间的万事万物,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最好,也没有所谓的最差,一切都是一个有思想的人的自我偏见或者主观臆断。一个人特别喜欢一个人,他就认为这个人最好;一个人特别讨厌一个人,他就认为这个人最坏。其实这个人本身是好是坏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因为人是善恶的混合体,在人性深处,既潜藏着天使的一面,也潜藏着魔鬼的一面。而且,在人生的无数个至关重要的瞬间,魔鬼的一面和天使的一面在共同作用主导着一个人的行为。这是无需质疑的,只要是人,只要这个人必须在社会上生存,必须把自己置身在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必须在迷津暗道的世俗生活中摸爬滚打,那么这个人就得既是天使,也是魔鬼,不然你没办法很好地存活下来。

综上所述,在此种意义上,王微安固然有她的优点,也许这些优点的确是其他女人所没有的,但是并不能说明因为这些别人没有的优点,王微安就比其他人更好。因为王微安自身也有缺点,而这些缺点也许别人没有,唯独她有。赵悦馨亦有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但张之琛在爱情这方面,不习惯辩证地看待问题,于是他本应该很幸福,最后却变成一个非常痛苦的人。

一个人在经受了始料未及的挫败后,一般先会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一段时间,基于物极必反的道理,无论多么深的创伤都会慢慢复原,继而重整旗鼓,要么卷土重来,要么另谋出路。

张之琛艰难的爱情征途也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这个过程。李白甫的出现使张之琛的寻爱之路无疾而终,在斟酌判断了利害得失后,尤其是在潜藏在潜意识深处的自卑心理的作祟下,张之琛觉得从各方面来看自己都没有实力和李白甫竞争,于是不得不退出,勉强决定退而求其次。然而,当张之琛和赵悦馨经历了灵与肉相互结合的那个过程后,张之琛预期的想法并没有彻底实现,那就是完全淡忘王微安,而尽力爱上赵悦馨。

张之琛是个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男人,知道精神所需和生理所需同等重要,张之琛满心以为当他的生理所需得到满足后,他的精神所需会显得不那么重要,然而他完全想错了。在情爱的世界里,生理所需只是最低级的肉体享受,而精神所需才是最高级的情感契合。所以,当赵悦馨满足了张之琛的生理所需后,张之琛赫然发现他的精神所需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也就是说,张之琛惊骇地意识到,他根本不可能忘记王微安,谁也无法代替王微安在他灵魂深处的位置,只有王微安才能填满张之琛精神上的空虚感。

因此,当张之琛在课堂上见到李白甫,尤其是发现李白甫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俊逸的外表如天神般光彩夺目,张之琛就愈发觉得自己的退缩是懦夫的表现,他应该大张旗鼓地和李白甫竞争才对。作为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看到情敌那么志得意满,再想想自己又是这么的懦弱无能,张之琛不可能不生气。因此他简直怒发冲冠,既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然而令张之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股怒气未消,另一股妒意又接踵而至,那便是赵悦馨告诉张之琛的事情引起了张之琛强烈的嫉妒之情。正是这种无法排遣的浓烈的妒意,使张之琛用冰冷的语言斥责了赵悦馨的行为。

张之琛聪明绝顶,深谙世故,尤其是因为他对心理学情有独钟,因而比一般人更了解人的心理。所以张之琛不可能不知道,就像男人们热衷于聚在一起谈论女人一样,女人们也喜欢聚在一起谈论男人。同性聚在一起谈论异性的话题不外乎涉及的就是这几个方面:家庭背景、外表、身材、性格、处世能力、世俗观念以及性能力。在大多数情况下,成熟并有过恋爱经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最喜欢谈论最后一个话题,即与她们发生过关系的男人的性能力,也就是性方面的魅力所在。对这个具有魔力的话题,她们简直百谈不厌。在谈论的时候,她们相互交流经验,分享感受。

张之琛理应是知道这一切的,因而他应该完全理解赵悦馨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把那件发生在床上的事告诉了她的闺中密友,却不感到羞臊。因为赵悦馨太年轻了,当她冲破禁忌,体验过那一神秘事件后,赵悦馨迫切地需要和她最信赖的朋友分享她当时的感受和事后的心情。赵悦馨必须这样做,因为年轻的心是那么亢奋,那么激动,假如她不这样做,她简直找不到任何方式让自己过于狂喜、激越的心情平静下来,从而开始正常的生活。

是的,张之琛了解这一切,也完全能够体会赵悦馨的心境,但他却不去理解她,也不想体会她的心境,反而强烈地厌恶她的行为,觉得赵悦馨的行为让他感到恶心。这是因为最近两天发生的一切都违背张之琛的意志,使他的心愿不能实现,反而不知不觉沿着另一个方向在发展。因此张之琛厌恶他不得不面对的这一切,既厌恶赵悦馨,更厌恶李白甫。张之琛对王微安已经不是厌恶了,而是愤恨。所以张之琛在心里暗暗地骂王微安是一个妓女,这是由爱生恨最好的例子。

此时此刻,张之琛真想离开清华园,到一个没有烦恼与忧愁的世外桃源遁世隐居。然而,不管张之琛多么绝望,多么生气,张之琛残存的那点理智依旧在指引他做最正确的事。因此,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后,张之琛又对赵悦馨这样说道:

“这就是你要和我谈的事?如果这就是,那么现在已经谈完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必须先走一步了。”

“你有什么当紧的事情要做?”赵悦馨粗声粗气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离开我呢?我刚刚离开你,马上就开始想念你,而你似乎从未思念过我。”

张之琛没有作声。

“之琛,你爱我吗?”见张之琛无动于衷,赵悦馨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赵悦馨本来不想谈论他们俩人的感情问题,而想直奔主题。但是自从见到张之琛后,赵悦馨就感觉到张之琛不对劲儿,他的心绪显得颇不平静,赵悦馨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使张之琛摆脱不开,或者不愿摆脱掉,张之琛纠缠在其中非常痛苦。这一点赵悦馨从张之琛的情态里一眼便看到了。因此,赵悦馨又开始怀疑一切,怀疑张之琛是否真心爱她。

虽然在王微安的影响下(王微安曾谆谆教诲赵悦馨,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个性的独立和情感的自主),赵悦馨一再地告诫自己要独立、自尊、自爱,不要把男人看得那么重要,不要把感情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但是一开口,赵悦馨却不由自主地像所有对她深爱的男人没有把握的女人一样问了这个老生常谈的愚蠢问题——你爱我吗。殊不知,正是这个问题显示出赵悦馨的不自信,表明她和那些把爱情看得重于一切的可怜女人毫无二致:因为爱情失去了自我。

这一刻,赵悦馨根本不明白,其实当她丢失自我的时候,同时也失去了张之琛对她的爱与尊重。但是,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啊,一个置身爱情的女人如何能游刃有余地掌控自己的爱情呢?如何能理性地把一个男人拿捏在自己的手里呢?如果一个女人既能不顾一切地去爱,又能左右自己的意志,还能很好地拿捏这个男人,那么爱这种纯粹的概念就该被怀疑了。

张之琛是赵悦馨的初恋啊,对于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年轻姑娘来说,她一项拿捏男人的本事都没有。她拥有的只是爱,这纯粹的、无瑕的爱,而在现实的意义上,我们不无痛心而遗憾地说,这种爱最不值钱,也最不被珍视。

张之琛盯着赵悦馨的那张由于他不能理解的失望而略感苍白的脸,为她的美艳动人感到惊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爱恋之情。张之琛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悦馨看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但心里却在想:

“真是够烦人的!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喜欢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男人爱不爱她难道她感觉不到吗?她们最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而不是男人口是心非的话。她们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乐意自欺欺人。”

虽然张之琛非常厌恶男人的虚伪,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他却不知不觉像所有虚伪的男人一样说了言不由衷的话。

“能不爱吗?”张之琛说,语气非常冷淡,“不爱你,我会和你待在这里吗?”

赵悦馨听到这句虚伪的话,内心里并不十分相信,因为女人的第六感提醒赵悦馨这句话不能当真。还有就是张之琛说话的语气暴露了他的真心。正因为这句话,赵悦馨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但不知为何,赵悦馨的脸上却勉强装出一种喜悦的神色,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张之琛跟前,把下巴颏放在张之琛的左肩上,纤细的双臂环住张之琛的腰身,身体紧紧地贴在张之琛的身上。张之琛被赵悦馨的这个动作感动了,他先是呆若木鸡一般一动不动地愣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搂住赵悦馨,面带羞愧之色的脸颊在赵悦馨的头发上蹭了蹭,左手抚摸着赵悦馨的背,右手轻轻地拍着。

“之琛,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赵悦馨轻声说。

“你对我已经没有秘密了,”张之琛应道,“我知道你昨天是第一次。”

“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之琛立刻推开赵悦馨,茫然地盯着她的脸。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张之琛平静地问,“你和别的男生接过吻?你是知道的,我不介意。”

“也不是这个。”

“那究竟是什么?”张之琛不耐烦地问。

“我想告诉你,但是又怕你看不起我。”赵悦馨突然垂下眼睛说。

张之琛感到非常纳闷。既然说的不是身体上的秘密,那么还有什么秘密会让赵悦馨如此难以启齿呢?

“悦馨,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张之琛说,与此同时用双手抓着赵悦馨的双肩,故意含情脉脉地看着赵悦馨的眼睛,“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为了鼓励赵悦馨说出她想说、又难以启齿的话,张之琛又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口是心非的话,因为他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你知道我是如此爱你,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那篇论文不是我写的。”赵悦馨终于鼓起勇气说,同时抬起眼睛,盯着张之琛的脸,想看清楚张之琛听到这一事实后的反应。

张之琛一时间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又问:

“什么论文?”

“《荷马与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学三论〉的阐释与批判》。”赵悦馨一字一顿地回答。

张之琛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从赵悦馨的肩膀下滑落下来,现在张之琛完全明白了赵悦馨的意思。

“你说这篇论文不是你写的?”张之琛努力克制自己的震惊情绪,尽量平心静气、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

“谁写的?”

“微安。”

“王微安?”张之琛不是说出这个名字,而是喊出这个名字。张之琛的这种过激反应让赵悦馨大吃一惊。

“你怎么啦?”赵悦馨忍不住这样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张之琛语无伦次地说,他略微平静了一下心绪,又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悦馨,你刚刚说那篇论文不是你写的,是王微安帮你写的?”

赵悦馨肯定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赵悦馨默不作声。

“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代劳呢?”

赵悦馨依旧三缄其口。

“你难道不为自己找个至少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吗?”张之琛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既然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不告诉我我不就不问了。既然决定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得彻底一点呢?”

“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悦馨终于说话了,“我之所以决定告诉你,是因为:其一,我不想在你面前保留秘密;其二,让你完全了解并不完美的我;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子说你开始关注我并和我表白,是因为我写了那篇论文的缘故。所以,我想告诉你那篇论文不是我写的,我并没有那种人人称道的才华,我不想用这种假象误导你。如果你认为你被欺骗了,你可以断然地离开我,我绝不死缠烂打。”

赵悦馨之所以说出这个真相,是为了向张之琛表明她究竟有多爱他,多么在乎她对他的忠诚程度。但是自从赵悦馨开始和张之琛交谈,张之琛说话的语气和对待事情的态度不知不觉影响了赵悦馨的初衷,使赵悦馨由开始的忠诚变成质疑,直到现在的破釜沉舟。赵悦馨感觉到张之琛对她的爱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这些因素是那么明显,明显到赵悦馨已经不能假装看不到。赵悦馨感到痛苦,因此做了一件与她的意愿背道而驰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假如张之琛不爱她,为什么不忍痛揭开这种假象,而要自欺欺人呢?

张之琛凝望着赵悦馨,半天没有说话。沉默横亘在他们中间,令赵悦馨感到害怕,令张之琛感到窒息。张之琛从来没想到赵悦馨如此敏感,而且如此果断。赵悦馨前一秒钟告诉张之琛她有多爱他,后一秒钟就把离合的枢纽抛给了张之琛。张之琛感到惊诧,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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