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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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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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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五十五章

正如赵悦馨所猜想的,她的自杀未遂事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很多同学烦透了学业的枯燥与乏味,把这一为爱殉情、自杀未遂事件当成无聊时的消遣对象,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大书特书,用晦涩的、委婉的、极具个性色彩的语言,绅士一般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赵悦馨的事件在网络媒体上传开了。

你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信息化的时代啊,是一个所谓的自媒体时代啊,每个人手里的那部手机就是一个扩音器、一个传声筒,这部手机可怕起来是无法想象的,这部手机既可以充当绞刑架,也可以充当刽子手,这部手机实现了个人的言论自由,同时又让个人迷失在言论纷繁的深海里,这部手机让人足不出户遍览了世界的风采,同时又让人在世界的风采中丧失了个人的一切,丧失了时间、丧失了自由、丧失了自信、丧失了视觉。人活在一个被别人精心粉饰过的虚假世界,操纵者搞噱头,而盲从者迷失在噱头里,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你要明白,所有被拿出来展示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啊,所有被拿出来炫耀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被夸大了无数倍的啊,你以为自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你以为你在看别人的笑话或者在欣赏别人的荣耀,其实你不可能置身事外,当你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心甘情愿地当一个看客的时候,当你一个接一个刷视频的时候,当你吸纳并过滤各种各样的言论的时候,真正的你已经被剥离了,真正的你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污染了,你早就成为信息与流量的奴隶了。你始终在过着一种思想与精神被奴役的生活,可你却毫不自知。你最真实的生活被掠夺了,你最朴实的幸福被掠夺了,你最真实的自我被掠夺了,你的一切都被掠夺了,最后你迷失在灵魂的流离失所中,不接受这些信息、不看这些视频,你简直无法生活。你一下也过不了那种最真实的生活,一旦让你回归自我,你就仿佛跌入了被世界遗弃的万丈深渊,会发狂,会窒息,会无聊的想要自杀。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啊!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在用何种方式愚弄着自己的生活、糟践着自己的生命啊!

于是乎,毋庸置疑,社会上的人只要刷到有关于赵悦馨事件的视频,都知道清华大学的一位女同学因爱殉情,自杀未遂。随即言论炸开了锅,那些视频博主抓住这一噱头,把手机支在桌子上,面对着摄像头卖弄起了“华丽”而“深邃”的文采,每一个博主似乎都是“思想家”,都有独具一格的见解,就连伏尔泰和卢梭听了也会自惭形秽,恨不得从先贤祠跳出来,不当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而当二十一世纪的滔滔雄辩的博主。

这一时期,清华大学因为赵悦馨事件而实实在在地“火了一把”,而赵悦馨事件又因为清华大学而“经久不衰”。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而这种现象在当今时代屡见不鲜。可以这样说,这种现象是时代的产物。

如果我们作为一个清醒的、理性的作壁上观之人,会惊奇地发现这个社会上的那些喜欢捕风捉影、愚不可及的人会把一个事件搞得多么乌烟瘴气。一句话经过三个人的嘴,这句话基本上就面目全非了。一个事件经过难以计数个人的大肆渲染、添油加醋,可想而知,结果就不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了,很有可能出现颠倒是非、张冠李戴的局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假如全社会的人都知道了这一事件,那么赵悦馨的父母不可能不知道。赵悦馨出院两个星期后,在星期三下午的三点一刻,赵赫出现在清华大学的图书馆。这位父亲满面愁容,一言不发地站在王微安的面前。王微安非常了解赵赫的心情。赵赫是一个非常自重的男人,把脸面看得重于一切,如今他的女儿做出这样一件有损脸面、有辱家风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愁容满面。

“赵叔叔。”见赵赫突然出现在面前,王微安下意识地站起身,说道。

“微安,唉!”赵赫深深地叹了口气。

“赵叔叔,您见到悦馨了吗?”王微安问。

“还没有,”赵赫回答,“我先来找你来了。”

王微安没有接话。

“微安,你方便吗?”赵赫又说,“现在能出去一会儿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方便。”说着王微安绕过桌子,从后面走出来。“赵叔叔,我带您去双偶咖啡馆吧。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

赵赫点点头,跟在王微安身后朝双偶咖啡馆走去。不多一会儿功夫,这一老一少来到双偶咖啡馆。赵赫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王微安去吧台点单。王微安知道赵赫根本没有心情喝什么东西,因此她没有征询赵赫的意见,而是随便点了两杯咖啡。站在吧台外面等待做咖啡的过程中,王微安思忖一会儿她该如何和赵赫谈赵悦馨的事情。王微安心里非常清楚,赵赫就是为赵悦馨来的,但这位深明大义的父亲不想亲自和女儿交谈,而是想在王微安这儿打听一下女儿最近的生活状态、心情以及学业问题。咖啡做好了,王微安端着咖啡朝赵赫所坐的那张桌子走去。走到桌子跟前,王微安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赵赫面前,另一杯放在自己这一边,然后在赵赫对面坐了下来。

“唉!微安。”这是赵赫第二次叹气,比第一次的语气还要重。

“唉!”这声叹息,表达了一位父亲多么沉重的心情啊!

当子女一出生,当父母的终其一生就承载了子女的命运。父母和子女是一种共患难的关系,而子女和父母却是一种在牵连中尽可能隔离的关系。父母承载着子女的命运,而子女却用最大的努力在逃离父母的管束,父母的命运紧紧地牵连着子女的命运,但子女向来不愿背负父母的命运。子女一生的唯一行动就是逃离与独立,过一种与父母有所牵连、但绝不可过分关联的生活,这是所有子女的心声与夙愿。

因为人无论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在本质上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个体的诉求是自由,而自由的前提是意志、行动、精神与情感上的不受约束。而父母这个社会角色的存在对子女这个社会角色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束缚,当子女一出生,他的所有行动就和父母有所关联了。在人生的初期,子女要依赖父母而活,父母给予子女深沉的、无私的爱;在人生的中期,子女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想掌控自己的生活,但却不得不接受父母的干涉,因为在父母的眼里,无论子女多大,他都是自己的孩子,出于爱与关怀的考虑,父母习惯于把自己的思想与意志强加在孩子的身上,这就给子女造成了精神上的负担,不接受父母的意见或教导,就是不孝;接受,又可能与自己的主观意愿相悖,于是,在互爱的前提下,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父母与子女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隔阂。这种隔阂,让亲情陷入一种无法消解矛盾的僵局;在人生的后期,当父母的很可能早已入土为安了——衷心地希望天底下所有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都能入土为安——而当子女的又扮演起了父母的角色,这一代不可避免地又重蹈了其父辈的覆辙,一边为自己的子女担忧着,一边不得不接受子女的逃离与反叛,这就是爱的宿命,这就是亲情的轮回:从上一辈获得爱,从下一辈感受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我们都知道,父母爱子女,子女爱父母,就像春天播种,秋天丰收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需要爱的方式与施与爱的方式不可能永远协调一致。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按自己需要的方式来爱自己。对子女来说,他希望父母无条件地爱自己,但不要过分地管束自己;但对父母来说,我是在无条件地爱着你,但是我就是情不自禁地要管束你,因为你是个孩子,我怕你出错。

对父母来说,他希望他的孩子听话,他的孩子懂事,他的孩子孝顺,他的孩子有出息。于是在他的希望下,他一再地干涉孩子的生活。干涉不是孩子想要的爱,孩子想要的是包容、理解与支持。于是阻抗行为暗暗地发生着,在阻抗的过程中,痛也在悄悄地萌生,痛与爱叠加、并存,串联着亲情这条主线。

毋庸置疑,痛是爱的背面,痛与爱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枚硬币由正反两面组成,而亲情也是由两种感情组成,即爱与痛。而此刻,赵赫感受到的是痛的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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