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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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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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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四十九章

想当初一个死人都没有把王微安吓退,而如今一个活人却让王微安不敢在自己的家里睡觉,这样说来真正的魔鬼不在地狱,而在人间。地狱是惩戒罪恶的所在,而人间是罪恶泛滥的池沼,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在这个池沼里为自己编织一张引火自焚的蛛网。

“你吃晚饭了吗?”李白甫又问。

王微安违心地点点头。她哪能来得及吃晚饭啊,她什么都没吃,但她不想麻烦李白甫了,也没食欲吃什么东西。

“我想去洗一澡,然后早早地休息,可以吗?”王微安说。

“去吧,”李白甫应道,“洗脸池下面的抽屉里有新牙刷、新毛巾和新浴巾。你今天依然睡卧室,我打铺盖在书房地板上睡。”

王微安站起身走到门口换上拖鞋,然后朝浴室走去,而李白甫则站起身来到书房。来到书房坐下来以后,李白甫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今天早晨,王微安要离开时,李白甫有多不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李白甫对王微安动了实实在在的真情,但他非常克制,从来不肆意地表达。李白甫万万没有想到,晚上一个小偷竟然促使王微安自己找上门来。当王微安第二次踏足自己的家门时,李白甫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王微安与自己一起生活,渴望每天能在这个冷清清的家里见到王微安,渴望餐桌上每天放两副碗筷,渴望自己的余生有王微安参与。现在,李白甫已经不单单满足于成就王微安的人生价值、塑造一位优秀的女性了,他更希望这位女性是自己的人生的一部分,她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紧紧纠缠,一同演绎岁月长河中的辉煌与衰落。这就是李白甫目前的心愿,这就是他坐在书桌旁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的主要原因。

但是,最终李白甫还是平静下来了。王微安来这儿之前,李白甫正准备审阅学生们的论文,现在他决定继续这一项工作。李白甫把写字台上的那一踏论文拿到跟前,一篇一篇地粗略翻阅起来,他在找张之琛的名字。张之琛这个学生的名字让李白甫记忆犹新,尤其是张之琛在课上与课下的表现也让李白甫耳目一新,所以他想先读一下张之琛的论文,看看这位学生的肚里究竟有没有墨水。但是在翻找张之琛的名字的过程中,李白甫被另一篇论文的题目吸引了,这篇论文的题目为《荷马与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学三论〉的阐释与批判》。李白甫立马看了一眼写这篇论文的学生的名字,叫赵悦馨。“是个女生。”李白甫心想,略感惊讶,“题目说明不了什么,看看内容再说。”于是李白甫读开了,把张之琛忘得一干二净。

王微安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来到书房时,李白甫正在读这篇论文。王微安在书桌前面站了片刻,李白甫没有察觉到;王微安从书桌一侧绕到李白甫身后,李白甫还没有察觉到。王微安越过李白甫的肩膀,读了几行文字,知道李白甫正在看赵悦馨的论文,于是轻声问道:“这篇论文写得怎么样?”

王微安的声音使李白甫打了个机灵,他扭过头看了王微安一眼,微微一笑,回答:

“出类拔萃,我想应该是所有论文中最出色的一篇。”

“这篇论文会把这位学生引向什么样的命运?”

“前途无量,”李白甫用无比兴奋的语气说道,“可以说这位学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人才。真没想到,在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在人心如此浮躁的一个时代,我们国家竟然出了这样一位难能可贵的人才。还是一个女孩子!要知道人才可是国家的命脉啊!熟知中国古代史的人都知道,秦国是通过商鞅变法逐步强大起来,最后完成了统一六国的大业。正如努尔哈赤所言,‘东珠与金银算什么宝贝?人才才是真正的宝贝。’”

“可是……”王微安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李白甫问道。

“可是,商鞅,你认为的人才,为什么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王微安用无比惋惜的语气问。

李白甫望着王微安,半天没有吱声。他不是回答不上来,而是感到惊诧,惊诧于王微安的博古通今。无论他说什么,王微安都能顺着他的思路交谈下去,而且不会背离主题。一个十五岁就辍学、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这不能不让李白甫感到惊叹。

“一朝皇帝一朝臣,”李白甫最终还是回答了王微安的问题,“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容人的雅量。有些人嫉恶如仇,他才不会管你为国家付出了什么,他只在乎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来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首先得学会自保。”王微安应道。

李白甫笑了,随后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在维也纳大学教过学,也在哈佛大学任过教,我带过的那些学生都很聪明,这是因为他们从适学年龄开始一直在求学。将近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使很多孩子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当然这是求学的目的。但是,你……”

“你很好奇我是如何实现自我教育的?”王微安替李白甫补全了他的问题。

李白甫点点头。

“按常理来说,作为老师,你不该对此产生好奇。”王微安说,“据说孔子是没有老师的,这样一个没有从过师、学过艺的人,最后成为儒家始祖,至圣先师,说明什么?说明一个人的求知不在于和谁学习,不在于非得进学堂、有老师,而在于他有没有求知的热望与决心。求知求得是真理,真理即人间正道。人间正道何处不能学?”

作为老师的李白甫缄默不语。

“我想问你个问题。”王微安说。

“你问。”

王微安抬步走到书桌左侧,看着李白甫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认为人才的诞生与时代有没有关系?”

李白甫把背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回应着王微安的凝视,若有所思地回答:

“有一部分关系,但更为重要的是,一个人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如何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的。”

“我不是十分理解你的意思。”王微安谦逊地说。

“一个人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靠两种力的互为作用,”李白甫耐心地解释道,“其一,外驱力,就是时代背景;其二,内驱力,就是这个人是如何看待、塑造自己的。一个人所处的时代是无从选择的,但是一个人如何践行自己的生命的使命却是可以选择的。就拿我来说吧,我生活在一个经济繁荣的和平时代,这是我的幸运,而不是我的选择。但是成为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这是我的选择。做出这种选择的前提是:我得首先认清自己适不适合当一位老师,有没有一定的学力,能不能积累丰富的学识,成为一位可以教书育人的合格的老师。所以说一个人是如何看待自己、塑造自己的,这基本上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王微安只是认真地听着,没有接话。

“我再举两个典型的例子,”李白甫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就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神采飞扬,情绪激昂。“在世界历史上有两位非常出名的人物是不容忽视的,即拿破仑·波拿巴和阿道夫·希特勒。熟悉法国大革命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两个人物。那么对拿破仑来说,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爆发了法国大革命就是拿破仑所处的时代背景。对于一个渺小的人来说,身处这种动荡不安、战火纷争的时代,他究竟该如何选择,选择当一名逆来顺受、默然无声的炮灰,像大多数人一样成为时代的寂寂无名的牺牲品,还是选择奋起反抗、参加革命,不成功,便成仁。显然拿破仑选择了后者。这种选择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拿破仑一生的自我塑造使这种选择逐渐成形,最后缔造了历史上的一个辉煌的片段,在这个片段中,拿破仑演绎了自己的人生的神话,成全了世界历史这一时期的断章。我们再反过来看希特勒。德国哲学家尼采说过这样一句话,‘凡是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强大。’这句话可以完全用在希特勒的身上。希特勒并没有拿破仑那么幸运,希特勒的童年以及早期生活非常不幸,但这种遭遇并没有把希特勒打败,他顽强地活了下来,并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动者,在他执政期间,屠杀、迫害了六百万犹太人,以致给犹太民族留下了深深的历史创伤与心理烙印。站在历史舞台上,希特勒被认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但是站在个人命运的舞台上,希特勒把早期的悲惨遭遇内化为一种顽强的精神力量,他把自己塑造成撒旦一样的人物。我们时常这样说:历史是成功者的历史。但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成功者是唯一被评说的对象,因为他们的生命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印记。但评说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以历史的进程是被这些所谓的天才人物推动的,而天才的宿命在庸俗之辈的口舌之争上成为众矢之的。”

“你的意思是天才都是悲剧人物?”李白甫的话音一落,王微安紧接着问道。

李白甫摇摇头。

“你说我们所处的二十一世纪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王微安又问。

李白甫微微一笑,说道:

“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当代人无法不偏不倚地评说当代,因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微安笑了。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李白甫又说。

“什么想法?”王微安顺着问。

“你也写一篇论文,就同一主题,”李白甫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写的论文其价值能超越我正在读的这一篇,我有能力让你的论文发表在全世界最重要的期刊上,而且我也有能力让你的学识有用武之地,从此以后,你不需要再窝在图书馆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了,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学识在你热爱的专业领域大展宏图。我能让这一切实现,你要相信我,假如你更相信你自己的话。”

这是李白甫实现他的计划的第一步,他要让王微安证明自己的才华与价值。在李白甫看来,一个人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才华与价值,那么这个人就是没有才华与价值。如今这是非常好的契机,李白甫正在读的这篇论文,其思想在李白甫的有生之年从未见到过。也就是说,这篇论文的思想独树一帜。在春秋战国时期,在思想界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繁荣盛世,各个学术流派既“争风吃醋”,又“独领风骚”。而李白甫就是要让王微安在心理学领域展现她自己的独特的思想。他要看看王微安的认知,看看年轻一代是如何理解世界,认识世界,有没有试图改变世界的魄力,哪怕这种魄力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可以,”王微安斩钉截铁地说,“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会交给你一篇论文,让你一决高下。”

“不,你只有一周的时间。”李白甫决绝地说。

李白甫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让王微安超越她自己。假如王微安说给她一周的时间,那么李白甫只会给她三天的时间。李白甫是一位相当优秀、也相当严格的老师,他非常清楚如何激发学生的斗志与学力,如何塑造一位孺子。

“可以。”王微安简洁地回答,语气非常平静。

虽然王微安用平静的语气应下了这件事,但是在内心深处王微安颇不平静。要知道李白甫看的这篇论文就是王微安写的,要求同一个人在同一主题下写两篇论文,而且一篇比一篇优秀,思想又不尽相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就相当于一个人要在自己已经成形的思想体系上超越自己,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王微安也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答应下来了。为什么?因为王微安更清楚的是:这是她唯一的一次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她的人生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李白甫不由得多看了王微安几眼,因为他太欣赏这个姑娘了。李白甫在王微安的身上总是能看到一种平和的、不急不躁的、沉稳的,且充满自信的斗志。殊不知,于王微安而言,她的这种斗志就相当于韩信的背水一战,生存困境不得不使王微安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这时,王微安和李白甫同时听到了敲门声。李白甫再一次感到纳闷,心想今天他的房门为什么一再地被敲响。李白甫站起身朝客厅走去,王微安不自觉地跟在他的后面。很难说得清楚,王微安为什么要跟着李白甫走出书房,来到门廊处。王微安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她应该乖乖地待在书房。因为在李白甫的家里,王微安是一位客人,客人就该安守客人的本分。但是王微安没有安守客人的本分,她像一位主人一样,跟在李白甫的身后来到了门廊处,仿佛她也要一探究竟:在这深夜时分,究竟是谁来敲响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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