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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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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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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三十三章

人有七情六欲固然没有错,但是在情感主导部分生活的这一时期,最好对情感这件事本身不要提前预设太多美好的场景。也就是说不要让“预期”这个词成为你生活的主旋律。预期是一种希望,有希望固然美好,有希望就有动力,有希望就有方向,但是唯独在情感这一方面,有希望反而是一件坏事情。没有希望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假如你不曾预期,那么后来所有不期而至的事情都是惊喜;假如你有所预期,那么后来所有不随心所愿的事情都会变成心伤。惊喜与心伤哪个更好呢?当然是前者。

李白甫此刻之所以怅然若失不就是因为他提前预期了么,假如他不曾预期,那么也就不会有此刻的失落。而且李白甫预期得还不少,结果是没有发生任何一件预期范围内的事情。与前妻谈恋爱那会儿,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惊喜,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心伤。这样对比下来,李白甫更觉得黯然神伤。李白甫怅然若失地走过去关门,突然脚下传来一声拉长的金属摩擦音,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只见今天下午李白甫在办公室捡到的那枚胸针此刻正躺在他的脚边。原来李白甫走路时不小心踢了一下自己的皮鞋,把这枚胸针从“隐藏”的地方踢到了明眼处。像所有刚刚捡到东西,而又知道失主是谁,并认为对方还没走远的人依照本能行为惯常所做的那样,李白甫立刻弯腰捡起胸针,跑出家门,穿过走廊,沿着楼梯下到二楼。在二楼平台处,李白甫看到王微安正一手扶着楼梯,一手捂住肚子,头搁在扶楼梯的那条胳膊上,五官扭曲,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李白甫大惊失色,他急忙把胸针装进裤兜,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来到王微安的身边。

“你怎么了?”李白甫扶起王微安,看着她因痛苦而黯淡无光的眼睛,用焦急而担忧的语气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微安点点头。她用飞一般的速度逃离了李白甫的视线,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这一刻,王微安觉得异常无奈。

“究竟哪里不舒服?”李白甫又关切地问道。

“胃痉挛。”王微安如实招来。

“先回屋,然后再想办法。”李白甫说着把王微安扶上三楼,回到房间,并关上房门。

无疑“胃痉挛”对李白甫来说是个惊喜,因为这不是他所预期的。这个突发状况不在他的预期范围之内。事实上,当李白甫看到王微安出现了状况后,虽然他表面上表现出一副着急慌忙的样子,其实在内心深处,李白甫不自觉地滋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窃意,即暗自得意。得意什么呢?得意王微安这下落在他的手掌心了,得意自己终于有机会为她做点什么了,得意他们的关系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要更进一步了。究竟能进到什么程度呢?就目前来说,李白甫还不得而知。但肯定是要进一步的,因为李白甫有了表现的机会,也有了表现的前提。这个“胃痉挛”衍生出一段他们独处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就是机会,就是前提。李白甫势必要抓住。不得不说,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人心在这一刻又被李白甫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一把。这个研究别人行为的人,当自己践行行为时,某时那么不得力,某时又那么运筹帷幄。所以说,在人的一生中,总是被主动与被动裹挟着前行。人生的大多数事情看似是主动完成的,其实都是被动在执行。人生既是一个主动求索的过程,也是一个被动执行的过程,在主动与被动互为作用,互为因果的关系中,人生得以成全,人生得以呈现,人生得以演绎。

无疑“胃痉挛”对王微安来说是个痛症,既是身体的痛症,也是精神的痛症。身体的痛症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不王微安就怕在李白甫面前出糗,结果偏偏没有逃脱。是命运?还是巧合?亦或者是命运与巧合的共同作用?不,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更不是命运与巧合的共同作用。而是人的性格、人的生活习惯、人的生命轨迹共同作用的一种必然与偶然互为因素的结果。结果只有一个,但动因却有无数个。也就是说无数个不起眼的小动因导致了一个最终的、很不一般的结果。

由于付不起昂贵的房租,王微安住在一间阴冷的地下室,一住就是三年。由于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王微安养成了常年运动的习惯。王微安知道自己需要有强健的体魄,这样就不会轻易生病。因此,由于运动量大,她的食量就大;由于食量大,而地下室又阴冷潮湿,饱食后不能立马消化,长年累月就导致了胃病。这就是为什么在别人家的这餐晚饭王微安吃那么多,吃完后又出了这么个状况的主要原因。

王微安是一个朴实而坦率的姑娘,她做事的原则是以真为主,绝对不会矫揉造作。因此,无论在任何场合,王微安都是该吃吃,该喝喝,从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与真本色,所以,王微安在李白甫面前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食量。说实话,这一行为放在任何其他姑娘的身上都是不可能的。在与一位男性认识的初期阶段,女孩子总是极尽之能事地把自己最端庄、最雅致的一面呈现出来,但凡有点情商的姑娘,决不会在一位对自己来说有特别意义的男士面前胡吃海塞,这绝对有失体面,也有失风度。但王微安偏偏不在乎这些。不是王微安没有情商,是她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风度,我是不是体面,我自己说了算,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一餐我就想吃得饱饱的,于是我就这样做了。这就是王微安的本色,这也是王微安的性格。而这恰恰导致了不一样的结果。如果王微安没有吃多,那么今天也就没有她与李白甫后续的故事了。在这一方面是本色与性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李白甫就是那样一个李白甫,如果王微安就是这样一个王微安,那么,在这一时空中的这一晚的这段时间内,这件事情就该这样发生,于是它就这样发生了。正因为它发生了,所以给王微安造成了精神上的痛症。王微安不可避免地要应对这一事情,不可避免地要被这一事情推着向前走。这叫生命的轨迹。生命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生命的起点是生,落点是死。在生与死的过程中,演绎的就是生命这个主题。生命的这个主题是很难用准确的词汇去概括的。人世间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把生命的精髓表达出来。只有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当自己的生命落幕时,才能感慨一二。但是,若生命一直在延续,那么感慨没有终点,只有无尽的起点。因为生命无时无刻不需要演绎生命的人发出阵阵感慨。而此刻,王微安就特别感慨。因为她那会儿迫不及待地想离开,现在却不得不乖乖地躺在李白甫的床上。

“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李白甫坐在床边,温柔地对王微安说。

“有暖水袋吗?”王微安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

“没有,”李白甫回答,“要不要我现在出去买?”

王微安摇了摇头。

“喝点热水吧,”李白甫又说,“说不定喝完你会好受一点。”

“没用,喝水会更难受。”王微安说。

“你经常胃痉挛吗?”

王微安点点头。

“既然有胃病,你晚上为什么吃那么多?”

“我饿啊。”王微安用天真的口气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李白甫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微安,没有搭话。这个姑娘身上的那种纯粹的在天真与烂漫、在冷酷与理性、在感性与认知间游移的纯情令他为之动容。人在什么时候最没有抵抗之力?就是在那种不加掩饰、由心而发的真诚面前。真诚就像一块和氏璧,你望着它,却无法诠释那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你为它震颤,你为它折服,但你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它。对于一件完美无瑕的东西,不完美的人很难真正地拥有。一个人拥有一件至宝的前提是你必须配得上它,如果你配不上它,那么即便它就摆在你的面前,它也不属于你;即便它已经被你握在手心里,你也会从手指间把它滑落。因为你虽然知道它是一件至宝,但你不知道它真正的价值,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使它发挥最大的价值。所以说一个人是无法消受他无法享用的东西的。要知道太过与不及都不行,太过会反客为主,不及又失去了东道主的本色。尺度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握的一种分寸。此时此刻,面对如此这般的王微安,李白甫觉得寸步难行。你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吗?真正的爱是最难表达的爱,也是最难践行的爱。越是真的东西,越没有形式,越没有内容,因为真本身就超越了一切。这一刻,李白甫就在这种“真”中迷失了自我。

王微安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美,虽然眉头紧蹙,但眼睛不再无神,而是像夜晚的星辰一样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她的表情依旧带着痛苦,但漂亮的双唇荡漾出淡淡的、忧伤的笑容。李白甫现在完全明白了,刚才王微安为什么那么着急慌忙地想要离开,为什么在离开时动作那么慌乱,白净的额头为什么会皱在一起。原来王微安知道自己的胃痉挛马上就要发作了,她怕在他面前出洋相,因而想避开他,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当李白甫明白了这一切后,他更加怜爱、体贴王微安了。人与人之间在多大程度上才不会产生误解呢?误解一旦展开,又该如何消除这种误解呢?李白甫觉得误解是横亘在人与人之间以及事与事之间最大的阻碍。若不是有了刚才的小插曲,也许李白甫永远也理解不了王微安吃完饭后的一系列行为,这些行为导致的误解使他们永远也了解不了对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样推理下去,李白甫觉得只有中肯的宽容和接纳,只有无条件的理解,才能避免误解的发生,才能在误解发生以后消除误解。

李白甫望着王微安娇美而疲倦的面容,感到她是如此单纯而年轻,李白甫知道王微安性格倔强,有非常强烈的自尊感。李白甫明白王微安在他的办公室之所以那么飞扬跋扈,只是因为王微安认为李白甫的行为触犯到了她的尊严,因此王微安还没有搞清楚李白甫为什么会叫她到他的办公室,他想和她谈些什么时,便先发制人,用李白甫的痛处攻击李白甫。李白甫毫无防备,直接缴械投降了,于是对王微安和盘托出了一切。李白甫并不责怪王微安,当时不怪,现在更不怪。李白甫只是对王微安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这种情愫是那么强烈,那么难以克制,又那么难以把握。李白甫想拥王微安入怀,但他不敢;李白甫想亲吻王微安的脸颊,但他不敢;李白甫想告诉王微安他对她有了爱的倾向,但他不敢。爱,原来不是放肆,而是克制;爱,原来不是表达,而是隐忍;爱,原来是自蚀己心。

“我之所以胃痉挛,不是因为吃得多,而是因为吃了那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蛋糕。”沉默了一会儿,王微安又解释道。

李白甫恍然大悟,不禁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都是我的错,”李白甫自责道,“我不应该把那块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让你吃的。”

“不能怪你,”王微安连忙说,“是我的原因,我明知道自己不能吃凉的,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你知道吗?你的蛋糕做得真的很好吃!”

“是吗?”

王微安点点头。

“那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这句话一出口,李白甫立马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明白无误地泄露了李白甫的真心。

即便在这种时候,王微安的头脑依旧非常清醒,理智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王微安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听到这句话,她感到由衷地高兴。但是王微安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李白甫。这就是王微安的聪明之处。王微安虽然年轻,但心智非常成熟,亦可以说是相当老练。除了对真理的探索与追寻之外,任何一件事都无法让王微安全身心地投入感情。在感情方面,王微安始终有所保留。这是因为王微安知道感情是感性认识的结果,而感性认识太主观化,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与人在相处的过程中很容易打得火热,而分道扬镳时也是那么迅捷的主要原因。

王微安和赵悦馨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亲密无间的友谊关系。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这两个姑娘的关系就像叶子看到的那样: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但王微安知道,她和赵悦馨的精神世界完全不相容。也就是说,她们俩可以针对最近流行的时尚元素或者某个她们都认识的人说说笑笑地谈论一番,但是一旦进行精神交流,彼此立刻就会产生一种对抗与抵触心理。这一点王微安比赵悦馨体会得更真切。因为王微安更注重精神生活,而赵悦馨更加注重物质享受。因此,在本质上,她们两个人的追求完全不一样。正是因为王微安曾深刻地剖析过人与人(无论是同性之间,还是异性之间)之间的这种微妙的关系,所以她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处理人际关系时,最好用理性认识,而不要用感性认识。王微安也十分清楚,这样一来就难免被人认为冷酷无情。然而就最终的结果而言,理性认识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是一种最合理、最简洁的生存方式。因为理性地对待一切事、一切人,这样既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但感性认识就另当别论了。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都以悲剧收尾,就是这个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在《安娜·卡列尼娜》这本书里,列文最终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而安娜却卧轨自杀了。

理性就是幸福。

因此,王微安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很早就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在对待感情方面,王微安和赵悦馨的最大不同之处是:王微安受理性支配,而赵悦馨却受感性支配。赵悦馨喜欢张之琛,是那种接近于动物性本能的喜欢。张之琛体型修长,家境殷实,容貌英俊,年轻有为。这就是赵悦馨喜欢张之琛的原因。赵悦馨喜欢张之琛,因此想要得到他。得到就是赵悦馨想要的结果。得到张之琛以后,赵悦馨就可以按照动物性本能的需求,对张之琛行使作为他的女友该有的权利。赵悦馨会和张之琛谈话,会牵张之琛的手,在合适的时机亲吻张之琛的嘴唇、触摸他的身体。这就是赵悦馨需要的一切。但接下来该怎么办?赵悦馨没想过。当所有的话都谈完了,牵手再没有感觉,变成了左手牵右手,亲吻再也不会兴奋和激动,就像在亲一块石头,触摸也失去了所有的激情与冲动。这以后该怎么办?赵悦馨没想过。但王微安想过。所以自从和李白甫相识以来,虽然王微安偶尔也会激动万分、举足无措、晕头转向,但在关键时刻,她总是清醒的,知道如何去牵引自己的感情,以及左右对方的心。王微安始终是个激情中也会扎根冷静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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