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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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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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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六十一章

正如赵悦馨所说,张之琛是知道甜馨的出生的。张之琛做梦都没想到,他的一次冲动的行为竟然造出一个孩子,自己年仅二十三岁,还是哈佛大学的一位在校生,前途未卜,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一位爸爸。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二十三岁成为父亲,这是难以想象的,更是难以接受的。在古代,十七岁成为父亲,再正常不过。但在当代,二十三岁当爸爸,属实太年轻了。在古代,一个男人可以有一个正妻、好几个妾。但在当代,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位妻子。在之前,女人就是生育机器,只要能生,她就不断地再生。在现在,女人只是她自己,她想生就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不想生就不生。这是时代的进步,人权得以呈现,理性的光芒在照耀世界,那一树一草似乎都有精神的力量,连山丘与土坡都有进步的痕迹,花开得更鲜艳,鸟飞得更随性,江河湖海都泛着自由的粼粼波光。

肚子显怀以后,赵悦馨就向学校打了休学申请,这一点张之琛并不知道。张之琛一直不知道赵悦馨怀孕了。我们都知道,后来这对男女的关系非常生疏,他们虽然一同来到美国,在哈佛大学扎下了根,但是谁也不过多关注对方的生活,完全变成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爱情走到这一步,这是最可悲的局面。张之琛是在赵悦馨很长时间都不来学校了,才知道赵悦馨在很早以前就向学校打了休学申请,对此,张之琛感到十分惊讶,他不理解赵悦馨这样做的动机。在国外各大高校求学的华人是屈指可数的,而在哈佛大学求学的华人基本上也都有所联系,因此,张之琛很快通过一位其他系的女生打听到了赵悦馨的消息,这位女生告诉张之琛,赵悦馨几个月前就不来学校了,但她没有告诉张之琛赵悦馨为什么不来学校了,只是告诉他赵悦馨住在哪里,并给了张之琛具体的地址。

在一个阳光低迷、天色暗沉的周日,吃过午饭,张之琛循着地址来到赵悦馨所住的这个地方。非常凑巧的是,就在张之琛刚刚找来这里,他竟然在一幢房子前面的一条铺满街石的路上迎面碰到了赵悦馨,而更令张之琛大惊失色的是,赵悦馨挺着一颗大肚子,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些蔬菜之类的东西。赵悦馨望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张之琛,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之情,就仿佛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发生似的。

张之琛却是另一副样子,他惊呆了,惊得有点儿灵魂出窍的意味。只见张之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赵悦馨的肚子,那目光所表达的难以置信的程度无法用人间言辞形容。毋庸置疑,这一刻,张之琛感觉到自己大祸临头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因此,张之琛非常清楚赵悦馨的那颗肚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正因为张之琛知道,所以他感到难以置信。

赵悦馨在那幢房子的栅栏门前站住了。她望着目瞪口呆的张之琛,问道:

“你就打算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进来吗?”

张之琛没有说话,他拖着自己的身体就仿佛拖着别人的身体似的,头重脚轻、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地朝赵悦馨走去。张之琛跟在赵悦馨的身后穿过栅栏门,他依然用惊讶的目光望着赵悦馨那圆鼓鼓的身体,尤其是她的那颗挺出来的大肚子,张之琛张了张嘴,但就像突然哑了一样,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赵悦馨在直通门廊的台阶前站住了,显然她的身体太沉重,她累了,得歇一歇才能上楼梯。张之琛也停住了,他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赵悦馨,就像在望着一个他看不懂的怪物。赵悦馨把手里拎着的那个塑料袋递给张之琛,张之琛一开始有点儿愣怔,不知道赵悦馨为什么要把塑料袋递给他,但他还是机械地接了过来。张之琛瞥了一眼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是一棵西蓝花、两棵洋葱和几个番茄。赵悦馨的手空了出来,于是她托举着肚子,一级一级地登上楼梯,来到门廊处,打开房门。赵悦馨让到一边,让张之琛先进。张之琛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赵悦馨跟在张之琛后面走进客厅,随后关了门。

这是一幢独立住宅,很雅静,很宽敞,很干净,有美国式的那种独一无二的韵味。张之琛猜测房租一定不便宜。赵悦馨一个人住着这样一幢大房子。

“我租的,”赵悦馨说,“你随便坐。”

张之琛木讷地站在门廊处,没有说话,也没有往里走一步。

“我租这间房子是为了生孩子的。”赵悦馨开门见山地说。

张之琛铁青色的嘴唇在发抖,但他依然没有作声。

“你的孩子。”赵悦馨又说,她走过来从张之琛手里拿走塑料袋,然后又摇摇摆摆地朝厨房走去。

张之琛望着赵悦馨的背影,依然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中。“你的孩子”这四个字让张之琛的精神恍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这时赵悦馨从厨房折了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张之琛,然后径直朝客厅的长沙发走去,随即把笨重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坐下去的那一瞬间,仿佛卸下了所有的疲惫似的,赵悦馨的脸上显出满足的神色。显然那隆出来的肚子让年仅二十二岁的赵悦馨失去了少女的美感,而有了母性的威严。赵悦馨依然留着长发,但那美丽的长发被一根蓝色的丝带随意地挽了起来,有一绺头发耷拉在右侧耳廓处,在下颌处打了一个弯儿,完美地包裹着她饱满的右脸颊。赵悦馨的脸也显出浮肿的痕迹,但她看起来依然很美,而且那种母性的光辉让她的这种美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氛围感。赵悦馨被这种氛围感笼罩着,说不出的圣洁与安详,她端坐在沙发上,就像一位圣女安坐在天主的圣坛。直到这时,张之琛的理智才开始起作用了,就仿佛这调皮的理智离开它的肉身出去玩了一趟,觉得没啥意思,又悄悄地溜了回来。张之琛跨步来到沙发旁,坐在赵悦馨的身边,说道: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可以允许这个孩子出生呢?你才二十二岁,还是一个学生,生下来你怎么抚养他?再说了,你这是未婚生育。”

赵悦馨没有作声。

“你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呢?”张之琛又问。

“你别自作多情了,”赵悦馨冷冷地回答,“没有你这个孩子不可能孕育,但是除此以外,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之琛哑口无言。

“你既然找来了,我就告诉你,孩子下个月出生,”赵悦馨又说,“我做的事,我承担。我就想生下他,如果我做错了,这条路跪着我也要走完。”

“你太意气用事了,”张之琛说,“你从来不考虑后果。”

赵悦馨没有作声。

“事已至此,你先生孩子,”张之琛想了想,又说,“生完孩子后,我们结婚。但是,我得先和我的父母沟通一下,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孩子生下来,让他们带,你得继续把学业完成,我答应过李白甫老师,一定要学有所成,然后归国服务于我们的国家。所以学业决不能半途而废。”

“张之琛,你要明白,”赵悦馨一字一顿地说,“我生这个孩子是因为我想把他生下来,并不是用这个孩子要挟你与我结婚。张之琛,你要明白,我早就不爱你了,所以结婚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这个孩子,你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张之琛再一次哑口无言。刚看到赵悦馨怀孕,张之琛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震惊表明张之琛害怕来自他体内的精子孕育出的这个孩子衍生出来的一系列责任羁绊他的人生,这种可预见的羁绊使张之琛在那一刹那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精神恍惚了一段时间,但随后良知与道德感使张之琛慢慢地镇静下来,他决定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承担这一责任。但是张之琛万万没想到,人家赵悦馨压根就没想过让他承担任何责任,这对张之琛来说又是另一种打击,一种深深的羞愧感顷刻间浸入了张之琛的灵魂,使他的理性也感到了颤栗。

“可我是孩子的父亲啊。”随后,张之琛弱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永不能改变的事实。”赵悦馨说。

“所以,你要让这个孩子在有父亲的情况下过一种没有父亲的生活吗?”

赵悦馨没有作声。

“你这个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张之琛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为了孩子想想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关乎到一个生命。你这个人,太轻率了!”

“反正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赵悦馨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准备怎么和你父母交代?”张之琛又问,“你是出来留学的,但你弃学业于不顾,一意孤行生下一个孩子,你以后怎么生活?你让这个孩子以什么身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这次换作赵悦馨哑口无言了。

“所以,我们只能结婚,这是唯一的出路。”张之琛总结性地说,并不自觉地显出一种大无畏的慷慨精神所彰显出的那种“英勇就义”一般的神采。也就是这一刻,人的一种捍卫自我正面人格的本能行为,使张之琛觉得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错事,一切在道德意义上被人诟病的不良体现,都因为这一周全的考虑,这一大义的举动而被彻底原谅。他依然是一位谦谦君子,依然是一位儒雅的绅士,没有愧对他的教养,也没有愧对他的学识。然而,在很多时候,弥补只是马后炮。当你想到弥补的时候,也许别人早已不需要了。在汉语词典里之所以有“悔不当初”这个成语,是因为有些事实已成定局,有些伤害永不可磨灭,所有做过的那些不该做的事、犯过的那些不该犯的错,像铭记一般刻在记忆的墓碑上,刻在灵魂的隐痛里,伤人的同时也伤己。

“我宁愿死也不愿和你结婚。”这是赵悦馨的回答,平静而干脆。

这一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我们终其一生追寻的这一爱情的动机显得无比虚妄,无比不真实,无比缥缈。也许当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经历了爱与被爱的过程,经历了伤害与被伤害的过程,经历了暮春三月的微笑,经历了数九寒天的悲伤,经历了长夜的痛哭,经历了清晨的叹息,经历了拥有与落空,经历了欢喜与无奈,经历了病痛与痊愈,经历了梦幻与苏醒,经历了逼真的岁月,当苍老将至时,当沉重的老年压在我们的肩头时,我们才会真切地明白爱的具体体现是人格的体现,你能够持续地爱着的,你值得被持续地爱着的,是你那灿烂如朝阳、熠熠生辉如皓月,用一生的时间不断臻于完善的人格。

而赵悦馨的这一回答,无疑釜底抽薪一般否定了张之琛的人格。一个没有人格魅力的人,不配拥有纯真的爱情,更不配拥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因此,赵悦馨即便有了张之琛的孩子,也不愿嫁给张之琛这个人。

“我宁愿死也不愿和你结婚。”这句话,在张之琛的心中后来成为了赵悦馨的墓志铭。也正是这句话,就像魔鬼的咒语一般,使张之琛在漫长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悔恨当中。人不可轻率地讲任何不吉利的话,就怕言中了,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赵悦馨就言中了。这是一个沉痛的事实。就好像命运为了解决赵悦馨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作为一位未婚生育的母亲,她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如何让那个无辜的孩子在优良的生存环境里长大成人——而刻意剥夺了她的生命,仿佛只有赵悦馨离开了人世,这两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事实也的确是如此,随着赵悦馨的离世,这两个问题迎刃而解了。赵悦馨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找到了立足之地,而她的那个可怜的留在人世的孩子把王微安的怀抱与无私的爱当成了优良的生存环境。

甜馨会健康地成长吗?会吧,因为她虽然是哭着来到这个世间的,但是却是用笑争取到母爱的。笑,是灵魂里的一束微光,这个婴儿就是用这束灵魂的微光打动了一位姑娘的心,使她心甘情愿地为她敞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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