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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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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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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五十七章

赵悦馨心情的平复远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容易。王微安为赵赫再现了赵悦馨割腕自杀时的绝望心境,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的。那一刻,赵悦馨的确就是那种想法,在那一刻,赵悦馨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双亲,她连自己都想不到,她唯一想到的是张之琛没有否定他对王微安的爱恋的那种大张旗鼓的神态以及他谴责赵悦馨觊觎王微安的学识的那种极度鄙夷的口气。这种大张旗鼓的神态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赵悦馨这个人,说明赵悦馨比不上王微安;而那种极度鄙夷的口气否定了赵悦馨的学识,说明在张之琛的眼里赵悦馨一无是处。这双重的否定一开始让赵悦馨感到忧愤和不平,因此怒气冲冲地回到宿舍以后,赵悦馨一句话也没和叶子说,一骨碌躺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这时她开始认真地回想爱情的背叛与友情的剥夺。她的友情剥夺了她的爱情,而她的爱情就这样赤裸裸地背叛了她的一片真心,赵悦馨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所有的过失都是王微安造成的,于是她又一骨碌坐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出外面给王微安打了一个电话。赵悦馨一股脑说出了自己所有的不满,把一切责任推在王微安的身上。当无所顾忌地倾泻完自己的怨气和怒气后,赵悦馨在短时间内略微舒心了,但是情绪就像动物的反刍行为,慢慢会回流到自己的心灵深处进行自省,当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在沉痛地自省的时候,那种自责,那种悔悟,那种咎由自取的屈辱感会攫取她的一切意志,于是她像命运俯首称臣了,她妥协了,挣扎无望,破碎的虚荣心使她无脸苟延残喘,死是唯一解脱,于是她选择了死亡这一条生命最后的出路……

目睹这一经过的叶子和王微安叙述的时候,仅用了寥寥数语,但是真正经历这个过程的赵悦馨却几乎耗尽了所有生命的元气。赵悦馨九点多钟回到宿舍,快十点的时候出去给王微安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她回到宿舍又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从这一刻起到她起身走进卫生间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划破桡动脉的那一刻为止,赵悦馨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内心活动,这些内心活动有多么矛盾、多么狂乱,只有赵悦馨自己知道。而且,事过之后,当赵悦馨再次回顾那一经历,当她试着用语言描述一番,赵悦馨惊骇地意识到就仿佛得了失忆症一般,她想不起来那一晚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更别说用语言描述了。

当一个人决定践行自杀这一犯罪动机的时候,他所要下的决心,他的精神所要承受的痛苦,他的灵魂所要面对的蹂躏,不亚于他的母亲分娩他时所承受的身体所能承受的那种极限之痛,死亡与诞生一样,是在痛苦中进行的。诞生迎接的是生的未知,而死亡迎接的是死的未知,前一个未知在人间由肉体与精神共同演绎出可见的形状,而后一个未知在墓穴深处由枯骨与磷火共同演绎出不可见的魅影,同样的凄惨,也同样的可怕。人间是活人的墓穴,而墓穴是死人的天堂。

赵悦馨要犯罪,她要杀人,而且她杀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多大的决心,需要多大的魄力。毋庸置疑,当一个人决定自杀的时候,那种无法用人间言辞描摹的绝望感会催生自杀需要的这种勇气、决心与魄力,一个人无论多么软弱,多么无能,在自杀的那一刻,这种勇气、决心与魄力他都拥有。绝望感的“潜能”是无限的,绝望感的摧毁力也是无限的。如果你想彻底打败一个人,那么就让他绝望吧,让他在淋漓尽致的绝望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这每一分、每一秒不亚于受凌迟之苦。

叶子陷入深沉的睡眠时,赵悦馨经历的正是这种绝望感。这个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受过一点儿委屈的姑娘,爱情给了她迎头一击,她无法消化这种痛苦,她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她那羸弱的精神在寒风中颤栗,她那脆弱的灵魂在精神萎靡的躯体里瑟瑟发抖,她的意志脆弱不堪,她的思想麻木混乱,她举起一把利器,毫不迟疑地挥向了自己。

假如不是叶子在入睡前多喝了一杯水,半夜她起夜,赵悦馨这个可怜的姑娘很可能早已由老船夫卡隆载着渡过了惨淡的阿刻隆河,入住了地狱第七圈的自杀者之环,变成一棵奇形怪状的树了。

但万幸的是,赵悦馨还活着,而这一次的活着让她认清了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不可避免地,赵悦馨出院后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精神上,都不得不忍受他人的非议与侧目以及网络暴力,但她以惊人的忍耐力和接受力承受了一切。就仿佛别人非议的不是赵悦馨,而是一个与她赵悦馨毫不相干的人,就仿佛网络上肆意渲染的那一事件的主导者不是赵悦馨,而是一个赵悦馨不认识的陌生人。赵悦馨用克制自己的情绪与沉默对待别人的非议这两种方式度过了这一艰难的时期。正是这一时期,这个拿生命出糗的姑娘,这个把爱情丑化的姑娘,用她的另一人格演绎了传奇。

这另一人格就是:接受自己的错误,然后改正它;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然后完善它;清楚自己的局限性,然后超越它。

因为那篇出类拔萃的论文,即《荷马与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学三论〉的阐释与批判》,李白甫无比欣赏赵悦馨的才华,又因为赵悦馨的自杀、赵悦馨与张之琛、王微安的这种三角恋的关系、自杀未遂后赵悦馨面对非议与指点的那种无所畏惧、理性豁达的表现,李白甫对赵悦馨越发大加赏识。赵悦馨之所以能这么快取得出国深造的资格,李白甫的极力举荐功不可没。

而张之琛通过这一事件对赵悦馨也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赵悦馨在决定自杀的那一刹那,她杀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第一次生命,同时也杀死了那灿烂的初恋之情。赵悦馨出院以后,张之琛对她而言就是一位同班同学,自此以后,他们打着同班同学的那种礼貌的、浅显的交道。

爱既是自由意志的沉沦,也是自由意志的觉醒。坠入爱河的那一刹那,人的自由意志沉沦在爱的深海里,即便只有一根虚妄的稻草可抓,他也愿意在这深海里忍受凄风苦雨的摧残与惊涛骇浪的蹂躏,但是,当所爱之人不以同等的爱恋之情回馈的时候,当一颗琥珀般的真心扑空的时候,那沉沦的自由意志会幡然醒悟,爱的动机立马消失,觉醒使人焕然一新。而后来张之琛看到的就是那个焕然一新的赵悦馨,那个视他为空气的赵悦馨,那个和他说话就如同和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子说话的赵悦馨。后来,在一次与朋友的聚谈中谈到感情问题,张之琛不无感慨地说:

“一个女人能爱你有多深,她抽离感情的时候就有多快。”

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张之琛有没有懂得:女人抽离感情的速度与她爱的深度是成正比的。爱得越深,痛得越切,在决定走的时候自然永不回头。而赵悦馨就是那个一旦离开便永不回头的姑娘。

无论张之琛在情感方面犯了多少过错,但在学识方面,他的才华与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是被一致认可的。无须怀疑,在赵悦馨自杀未遂事件发生以后,赵悦馨所不得不承受的一切,张之琛同样承受了,而他所承受的是指责与谩骂的这一面。在这一事件中,张之琛扮演的是“负心汉”这一角色,而负心汉向来被人所不齿。张之琛一度曾因为无法承受舆论压力与人们的侧目而视而决定退学,好几天他都不去上课,也不去食堂吃饭,他不敢出门,他怕见人。在这一时期,苏霍贴心地照顾着张之琛的情绪,张之琛不出宿舍,苏霍就一日三餐把饭食给他拿到宿舍。

张之琛一连三天没去上课,李白甫不可能没注意到,第四天上午九点钟,李白甫来到了张之琛的宿舍。李白甫没有敲门,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张之琛背对门坐在写字台前面正在专心致志地学习。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李白甫开门见山地说。

听到说话声,张之琛转过脸,一看是自己的老师,他立马站起身,迎了过去。

李白甫在张之琛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瞟了一眼张之琛正在学习的内容,正是他这几天讲的知识重点,然后又把目光移到张之琛的身上,望着张之琛的那双看起来很疲倦、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说道:

“你不打算出门了吗?”

张之琛垂下了头,没有作声。

“为了爱情,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和我挑衅,”李白甫又说,“如今面对流言蜚语,你却做起了缩头乌龟。张之琛同学,你让我看走了眼。”

“老师,人言可畏!”张之琛应道。

“你更在乎自己的前途,还是更在乎人言?”

张之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丈夫要敢作敢为,”李白甫又说,“连这点儿舆论压力都承受不住,你以后能干什么事情?”

张之琛依然没有作声。

“赵悦馨安然无恙,这对你俩来说都是一次成长。”李白甫紧接着说,“这次事件对你以后的人生是一种警戒:切不可太自以为是,也切不可抛弃道德标准。爱与被爱是一种幸福,不要侮辱这种幸福。”

“老师,我知道自己错了。”张之琛低着头轻声说。

“我向哈佛大学同时举荐了你和赵悦馨,”李白甫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各自的论文就是你们的推荐信,我相信哈佛大学一定会对你们敞开大门的。你和赵悦馨换个环境,重新开启你们的求学之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知错就改,以后不要再犯。人生要往前看,缅怀过去,总结经验;憧憬未来,努力奋斗。在我眼里,你和赵悦馨都是不可多得的国家栋梁之才,所以,我希望你们学成后归国,用你们丰富的学识为我们的国家服务。”

张之琛点点头。

“我虽然在国外求学,并在国外旅居了多年。”李白甫又语重心长地说,“但我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掌握了一定学识的中国人,应该把国家建设奉为己任,国家是我们的保障,国家是我们的后盾,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家,我们何以有立足之地?我们的国家强大了,我们的国家富足了,才有我们的未来与希望。一定要铭记这一点:为别人考虑,就是为自己考虑;永远要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二位。你要深刻地明白:一个人的价值在于奉献,而不在于获得。”

“老师,我会回来的。”张之琛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张之琛和赵悦馨如期出国了。随着他们的离开,他们的事件也平息了。生活又回归了正常,清华园每天迎着旭日的初升与夕阳的西下。这座辉煌的学府自一九一一年建校以来,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人才,学子们前赴后继,浪潮一般涌入这座高雅的学府,经过几年的刻苦奋斗,积累了一定的学识,又浪潮一般涌出去,投身于社会的各行各业,为国家的长远发展与建设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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