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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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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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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三十一章

叶子沉默的原因是:她的猜测完全应验了——李白甫爱上了王微安。她根本不用去静观其变,因为李白甫看王微安的眼神以及他的整个情态足以说明一切。爱情虽然没有嘴,但她却会说话,因此别人一听就懂;爱情虽然不会写字,但她却会传神,因此别人一看就明。在人世间最难以掩饰的是怀孕、怀才和怀爱。这种怀爱在赵悦馨和李白甫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早晨,当刚刚起床、还睡眼朦胧的赵悦馨知道张之琛来找她了,她的脸上猛然换发出的那种熠熠生辉的光彩就像平移到李白甫的脸上一样,这一刻,叶子在李白甫的脸上分毫不差地看到了;前不久,赵悦馨依偎在张之琛的身边,用怎样的含情脉脉的目光在望着张之琛,这一刻,叶子就看到李白甫也在用同样的含情脉脉的目光望着王微安。也就是这一刻,叶子突然明白,爱竟然如此相似,不,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这天底下的爱当其正在发生时,无论是发生在国王身上,还是发生在乞丐身上;无论是发生在男人身上,还是发生在女人身上;无论是发生在老者身上,还是发生在青年身上,都一模一样。爱就是爱啊,爱就是我望着你的时候,犹如望着一轮太阳;爱就是我依偎着你的时候,犹如干涸的大地滋润着雨露;爱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因而我觉得生命有了别样的意义、生活多么美好、活着多么幸福!

叶子从赵悦馨和李白甫的这一方面深刻地感受到了爱情的美好、梦幻与诗意,但是她从张之琛的这一方面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她唯一感受最真切的是敷衍。也就是说,这一刻,当叶子以李白甫为镜的时候,她突然明白张之琛根本就不爱赵悦馨,既然不爱,为什么要表白呢?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假装爱呢?叶子的心蒙了一层迷雾。那么,在王微安的身上,叶子看到那种回馈的爱的迹象了吗?很模糊。如果以赵悦馨为镜,在赵悦馨的这面镜子里,叶子没有看出王微安和赵悦馨的表现有什么共同之处,也就是说,叶子非常肯定王微安并不像赵悦馨迷恋张之琛那样迷恋着李白甫。那么,叶子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王微安对李白甫究竟是个什么感觉?王微安是如何看待李白甫这个人的?王微安是如何回应李白甫对她的这种深情的?”

就目前来说,叶子不得而知。但是当王微安与李白甫突然出现在他们仨的视线里,然后又朝另一个方向离开后,叶子清清楚楚地看到张之琛突然像灵魂被抽离了肉体一样,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变化,使赵悦馨的那种狂热的爱恋显得那么卑琐,那么一钱不值。赵悦馨的这份爱在这一刻成为一个笑话!人有时是需要回顾来路的,如果你不回顾,你永远无法明白曾经的你做了多少错事,为了这些错事,你付出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多少有限的精力以及多少珍贵的情感。这时你才会明白,曾经那么不顾一切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与无知,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的东西,是多么的一文不值,曾经那么深爱的那个人,是多么的不值一提。这是生命的成长,也是生命的代价;这是人生的经历,也是人生的污点。然而,在回顾过后,你依然要笑着前行啊!因为哭是不得已而为之,而笑是勇敢者的选择。

看到张之琛的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看到李白甫与王微安有说有笑地一起从图书馆走出来更令叶子大惊失色。也就是这一刻,叶子突然明白为什么张之琛对赵悦馨那么敷衍了,因为张之琛深爱的人是王微安。但是叶子不明白的是,张之琛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追求王微安,而非要演这样一出虚伪的戏。叶子正在目睹或者说正在经历的这一切让她觉得人的行为怎么可以如此地令人感到恶心!

自从认识王微安以后,叶子开始质疑大部分人接受的那种正规教育是否是最好的教育,是否能受用终身。刚上大一的时候,叶子在一本书上偶然看到爱因斯坦说的一句话,爱因斯坦说:“教育就是当一个人把在学校所学全部忘光之后剩下的东西。”“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当时叶子用手托着下巴,这样天真地问自己,但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把在学校所学全部忘光之后剩下的东西才叫教育呢?”

如今,叶子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叶子之所以理解了,是因为王微安的亲身经历给了她答案。王微安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接受完,然而却通过孜孜不倦的自学,获得了优于她无数倍的学识——为什么叶子这么肯定王微安的学识要优于她无数倍,是因为叶子非常确信赵悦馨的那篇论文,即《荷马与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学三论的阐释与批判》,就是王微安替她写的,而叶子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自己的论文。叶子早就在动笔写了,但她充其量只能依葫芦画瓢,无法做到推陈出新,她没有自己的见解,没有自己的理论,她甚至找不到立论的落脚点。也就是说,叶子虽然在她所学的知识领域畅游了,但却仅仅只是畅游了,在畅游的过程中却没有实实在在地学到任何东西,只是浮皮潦草地了解了一些该了解的,浅尝辄止地学习了一些该学习的,到头来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当叶子要把多年的所学集中体现在一篇论文的价值导向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写不出来。也就是这一刻,叶子突然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上大学的意义是什么,读书是意义是什么,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了,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学到,这就是叶子在构思论文的过程中深刻体会到的——这就证明了学校教育并不是最完美的教育,只有终其一生、持之以恒的自我教育才是最完善、最值得推崇的教育。本杰明·富兰克林、亚伯拉罕·林肯以及狄更斯等无数为世界作出巨大贡献的人,就为这一点做了最好的佐证。所以,叶子一直很喜欢、很欣赏王微安。她喜欢王微安的沉静、内敛、低调;欣赏王微安的自强不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叶子的心目中,王微安就像一株顽强的野草,也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既平凡又不平凡,既普通又不普通,既渺小又不渺小。王微安这个姑娘似乎在用她的行动证明了这样一件事:那便是生命究竟能演绎出怎样的徇烂、怎样的深度、怎样的广度以及怎样的平凡与不凡。

当情感纠缠于人生的时候,叶子觉得一个人是怎样对待人与情搅缠期间的这件事情的态度与行为,足以证明了一个人生而为人的立足之点。也就是这一刻,叶子拿定主意,她要既当一个局外人,也当一个局内人,看看何为命运?何为人生?何为情感?何为人?叶子就是要看看,在这两男两女,即张之琛与李白甫、王微安与赵悦馨的人生交错的故事中,究竟能演出怎样的情节?

张之琛他们三人在远处看见王微安和李白甫肩并肩且有说有笑地走出图书馆,每个人都认为这对男女坠入了爱河,且忘乎所以地畅游在那条静静的、充满浓情蜜意的河里。看到这一幕,张之琛萌生了妒意,赵悦馨感到震惊,而叶子则是喜忧参半。同样的一件事情,有不同立场的人就会有不同的评价。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然而当事人的感受却一言难尽。可以这样说,王微安和李白甫都特别局促不安。虽然他们脸上都挂着别人看到的那种非常自然的笑容,但在内心深处,他俩既紧张不安,又忧虑重重,且各怀心事。

当王微安从阅览室出来,回到李白甫身边的前几秒钟,李白甫是这样想的:

“我为什么要提出邀请她吃晚餐呢?来这儿之前我并没有这样打算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是一见到她,我就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些晕头晕脑的事。真要命!一会儿我该带她到哪里吃饭呢?”

李白甫是南方人,又在国外生活了多年,如今刚回到北京。他对北京不是很熟悉,在这里也没有很多熟络的人,因此回来的这段时间李白甫有时去食堂用餐,有时在家里自己做饭吃。这里所说的“家”指的是校方为李白甫提供的一套简单、舒适的住所。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条件允许,李白甫更愿意自己做饭吃。李白甫的这种生活趋向一方面来自家庭教育,一方面来自他很早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缘故。吴星星一直教育儿子不要脱离生活,要主动参与生活,只有积极参与生活的人才能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才能更加地热爱生活。那时李白甫还是一个学生,以学业为主,他不太理解母亲的话,因此不由自主地问道:

“妈,为什么你说只有积极地参与生活才能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才能更加地热爱生活呢?”

母亲笑了笑,回答:“你不要学习了,我要出去买菜,你和我一起去。”

“可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呢。”

“先放一放,”母亲说,“下午再写,今天不是周末么。”

李白甫和母亲走出家门朝菜市场走去。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是很不愿意来菜市场这种地方感受这种闹闹哄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氛围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所关心的只是今天吃什么,是不是自己爱吃的,他不会关心这些他爱吃的东西是从哪里买来的,是怎么做成的。那时的李白甫既是这样一位学生,也是这样一个孩子,因此,他可以说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来到了菜市场。一进菜市场的大门,那种你推我挤的叫嚷和杂乱无章的感觉就令李白甫一阵头疼。但是一排排品种繁多、鲜艳欲滴的水果;充满腥味的海鲜摊位,活鱼游动着、鲜虾跳跃着、螃蟹蠕动着;蔬菜摊儿的各种纷繁多样的颜色也跃然眼前,鲜绿的西蓝花像个大菌菇,有妖娆身姿的莲藕懒洋洋地躺在那里,黄彩椒和红彩椒争奇斗艳,丝瓜和黄瓜各显风骚,山药和洋芋互不相让,苦瓜和莴笋暗中较劲。李白甫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应接不暇,而他的母亲则穿梭在各个摊位,一边询问价钱,一边挑选食材。作为一位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吴星星的宗旨是:用最低的价格买到最满意的东西。因此,她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不停地询问着,不停地挑选着,不停地比较着。吴星星把这称为主妇的智慧。李白甫跟在母亲后面,看着母亲的背影,听着她和商家讨价还价时的那种毫不退让的语气,看着她的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的表情,他突然对母亲或者说主妇这个角色有了新的不一样的理解。

买完东西,母子俩的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走出菜市场以后,吴星星问儿子:“你有什么体会?”

李白甫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妈,我们家又不是有多么困难,你为什么为了几毛钱那么不遗余力地和商家讨价还价呢?”

母亲笑了,用那只腾出来的手亲昵地揉了揉儿子的毛茸茸的头发,回答:

“儿子,这就是生活的精髓啊!这也是生活的常态啊!生活就是在锱铢必较,生活就是在你争我夺,生活就是拼命地在争,在赚,在省。”

李白甫没有搭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母亲又说,“来菜市场有什么体会?”

“纷扰。”李白甫回答了两个字。

吴星星又笑了,说:“一会儿回家,你帮妈妈洗菜。”

李白甫点点头。回到家以后,吴星星开始张罗着做饭,李白甫替母亲打下手。这是李白甫第一次帮母亲打下手。他什么都不会做,母亲就手把手地教他,教他怎么摘菜,怎么洗菜。告诉他菜的哪些部分是能吃的,哪些部分是不能吃的;告诉他排骨汤要怎么炖,虾仁和什么搭配炒,鱼要怎么刮鱼鳞,怎么清洗。是清蒸还是红烧。一顿饭做下来,李白甫被指画得是晕头转向。当他好不容易坐在餐桌旁,看到母亲把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菜肴端上餐桌后,他正要大快朵颐,母亲制止了他,说道:“你有什么体会?”

“什么什么体会?”李白甫不解地反问。

“今天你参与了买菜,参与了做饭,你有什么体会?”

“妈,我觉得你特别辛苦。”李白甫认真地说。

吴星星摇摇头,说道:“儿子,我让你参与生活并不是为了让你看到我有多辛苦,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谁都辛苦,妈妈知道你学习也很辛苦。我之所以让你跟着我去买菜,和我一起做饭,是要让你明白:人生就是这么纷扰,生活就是这么琐碎,但你依然需要参与这琐碎的生活,过这种纷扰的人生。这一桌子的菜肴看起来很香,能满足你的味蕾,填饱你的肚子。吃着,你感到满足;吃饱,你感到幸福。但是,吃之前需要做的事情并不那么十足的开心,也并不那么十足的有趣。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的过程。正因为之前都是付出,坐下来享受的时候才感到更幸福,更知足。儿子,妈妈让你参与生活,是要让你明白,永远不要只是坐享其成。你要看到生活的不易,你才能由衷地感受生活的乐趣,你才能更加地热爱生活。”

正是因为母亲的这种教导,可以说李白甫在生活上非常独立自主。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任何事李白甫都亲力亲为。他的西餐做得堪比星级厨师。现在,当李白甫考虑到口头邀请已经传达给对方,而且自己正在等待王微安,准备和她一起到某个地方去吃饭,不禁为该到哪里去用餐而苦恼起来。按李白甫的心意,和王微安吃饭显然不是什么无法推脱的应酬,他根本不想到外面的餐厅吃饭。但是,左思右想后,李白甫又觉得第一次邀请一个姑娘吃饭,直接把她带回家又不合适,这种行为的意图难免给人一种动机不纯的感觉。所以李白甫现在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当李白甫看到王微安摆动双臂,挺直腰身,甩动着那条黝黑而顺滑的长辫子,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时,说来奇怪,他突然决定哪儿也不去,直接带王微安回校方为他提供的那所一应俱全、宽敞明亮、舒适整洁的房子。房子在教学楼后面,是一栋四层楼第三层的其中一户。这栋楼里住的几乎都是教授和博士生导师这一类型的人。

“打好招呼了?”王微安走过来时,李白甫轻声问。

李白甫感觉自己的心在狂乱地跳动着,这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的状况。意识到这个姑娘使自己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反应,李白甫不禁飞红了脸。为了掩饰这种羞赧的窘境,李白甫再一次故意把拳头抵在嘴上,又轻咳了几声。这个男人在掩饰羞赧这一方面也不知道是无计可施了,还是黔驴技穷了,反正除了捂嘴轻咳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这样看来,不单单只有女人在爱情面前智商为零,男人也是如此。爱情就仿佛是一股遮天蔽日的龙卷风,她一到来,任何值得被称道的和智慧沾边的东西都像道路两边的枯草和朽木一样,立刻被风卷残云一般摧枯拉朽了。

但王微安却不是一株枯草,也不是一棵朽木,她是什么呢?王微安就像天上的那颗耀眼的太阳,始终知道自己的轨迹,即东升西落;王微安也像迷航的人依赖的指南针,始终清楚东南西北在哪个方位。所以,任凭爱情的这股龙卷风如何遮天蔽日,如何风卷残云,如何摧枯拉朽,王微安都不为所动。王微安就像一座卓立的塔,从不因狂风的劲吹而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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