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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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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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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六十八章

没有走过另一个人所走的那条路,不要轻易去评论这个人所做的任何事。这个世界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对别人的行为评头论足,因为动动嘴皮子谁都会,而这个世界最容易犯的错误也正是对别人的行为评头论足,因为嘴皮子一旦动起来,就掌握不好分寸,言辞凿凿要么过了头,要么偏了道。评说别人是一件畅快淋漓的事情,因为可泄评论者一时心头的烦闷与不满,同时也可炫耀语言表达的技巧与自认为的思想的深度与认知的高度,总之,评说是非对错是一种情感上与精神上的双重享受。但是你要认清这一点:当你评说别人的时候,未尝不是给了别人捡拾你的牙慧的机会,某一天,在恰当的时机,用这同样的言论、同样的语调反过来评说你。这世界向来有这样一种规律:施加于别人的恶,终有一天,这恶会反过来施加于施加者本身;施加于别人的善,终有一天,这善也会反过来施加于施加者本身。我们一生的行为,其因果关系最终都会在自身得到相应的显现。我们对我们自身既是神,也是魔,想让别人对我们做出神的行为,我们先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神,想要别人对我们不做魔的行为,我们先要驱除我们自身的魔性。

而有关于这一点,从我们正在品读的这个故事中的每个人物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年多的时间,王微安把全部重心放在了甜馨身上,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有点力不从心。婴儿唯一的表达能力是哭,他的感觉不对了,他的情绪不对了,他吃得太多了或者他吃得太少了,总之一切的不适都会让他以哭来宣泄自己的不满或者传达自己的情感。但是,一开始,作为一个习惯用语言表达感受的大人是不理解婴儿的这种诉求的。你会非常困惑,也会非常不解,更会非常烦闷,心想:“这个孩子为什么动不动就哭?”一开始,王微安就是这种感受,她不理解甜馨为什么总是哭个没完没了。不要苛求一个大人对孩子有情绪,因为大人也不容易。大人也是人,不是一台机器,只要是人就有情绪的波动。尤其对王微安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来说,再说她也没经历过怀胎十月,她对她每天照料的这个孩子没有怀胎十月期间建立起的那种无声的情感链接。

怀胎十月的过程中,当母亲开始出现孕吐这一反应时,她就与婴儿建立起情感链接了,因为这种反应是婴儿造成的。情感的关系在本质上是一种相互驯化的关系,在这种相互驯化的过程中,双方都在一边妥协,一边抗争,谁也不让谁,但同时内心里又非常清楚,必须退让,在退让的过程中又暗暗地进行着抗争。就拿母亲怀胎十月这个过程来说,一开始当母亲的这个人是非常不适的,甚至有负面情绪,孕吐严重的人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放弃这个孩子的想法,这就是那种抗争行为的表现形式。但后来,当母亲的不得不妥协,无论孕吐多么严重,她只得忍受,因为她想要这个孩子,既然想要,就得承受不得不承受的一切。反过来,熬过孕吐期,慢慢地情况就好转了,某一天,当母亲的突然感觉到她肚子里的那个看不见的小东西竟然蠕动了一下,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一刻,母爱油然而生。自此后,孩子在她肚子里就不安生了,也不本分了,动不动就踹她一脚,当母亲的眼见自己的肚皮鼓了起来,然后又瘪了下去,像变魔法一般。隔着一层肚皮,孩子与母亲就这样交流着,这就是那种所谓的驯化。在这种无声无息的驯化过程中,情感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当孩子出生后,母爱就像地基一样,已经扎根在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中了。

但王微安没有经历这个过程,因此,对甜馨来说,王微安的爱是从天而降的。但对王微安来说,她对甜馨的爱是在苦闷与忧烦中一点一滴构建起来的。在这个构建的过程中,不能说王微安没有怨言,她有,但都隐忍了。什么叫健全的人格?健全的人格就是能同化你无法忍受的一切,让这种不能忍受变成磨砺自己天性的一块磨刀石,不走极端,不干蠢事,在平静的忍耐中锻造圆润的个性,最后成为一个海纳百川的人。

而在抚养甜馨的过程中,王微安就是这样做的。王微安不单单在抚养甜馨,她更在锻造自己的天性,这种锻造在旁人看来简直伟大到了卓绝的地步,因此,无不为之折服。而杨柳、张之琛和赵赫就被王微安的行为折服了。因此,这一时期,虽然王微安从未为自己考虑过,但是,她从来没想到,无论是张之琛,还是杨柳与赵赫,无时无刻都不再为她考虑。每个人都在为她的前途,为她的人生殚精竭虑地谋划着,考虑着,都想着在合适的时机,在甜馨有了足够的爱的保障的前提下,让王微安能心无旁骛地展翅飞翔,实现她的人生价值。

王微安从未想到过事情会是这样一个样子,也许我们可以非常肯定地这样说,正因为王微安从未这样想过,事情才会是这个样子。假如王微安打从一开始就谋划着利用甜馨得到张之琛、赵赫与杨柳的支持,她费尽心机、处心积虑,也许事情反而不会是这个样子。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千回百转以后,命运以最壮美的样子铺展在每一个竭尽所能、努力生活的人的眼前。正当你以为山穷水尽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柳暗花明的转机。

甜馨三岁这一年,她被送进了幼稚园。这一天,在幼稚园的门口,张之琛、王微安和杨柳看着甜馨背着小书包、牵着幼稚园老师的手,走进了她人生的第一座学堂。由于语言环境的关系,甜馨就像一个正经八百的美国人一样,说着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孩童的集体生活都是从幼稚园开始的,真是时光如梭,我们的小甜馨竟然已经开始她的集体生活了,在这里,她将会看到另一个更有趣的世界,将会和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国籍的小朋友建立友谊,她会一天天长大,每一天都会学到新的知识,体验新的事情,她开始认识自己,也开始认识他人,在这种认识的过程中,她的自我、她的思想、她的认知、她的意志都将被慢慢构建,由一开始的残缺不全、游移不定,到最后的完整、唯一,以至独一无二。在这个过程中,要接受爱与被爱、伤害与被伤害,欣喜、忧愁、苦闷、欢乐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贯穿一生。

这是人生必经的一个过程,而甜馨已经热火朝天地投入了生活。童年是人生的序曲,所有与这个幼童有关的人,都会在这段序曲里谱上一段乐章,对甜馨来说,张之琛谱写的是父亲的乐章,赵悦馨谱写的是母亲的乐章,杨柳谱写的是外婆的乐章,赵赫谱写的是外公的乐章,而王微安谱写的是什么乐章,当甜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搞不明白。甜馨搞不明白在她的人生中,王微安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履行着母亲的责任,却不是母亲。后来,当甜馨成年后,她才明白王微安谱写的是这样一种无与伦比的乐章:近似于母亲,又不是母亲;近似于朋友,又不是朋友,她是一位知己,一位灵魂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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