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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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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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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三十章

即将六点钟时,赵悦馨和叶子从双偶咖啡馆走出来,脸上带着人们推心置腹地交谈过后常有的那种神采奕奕的满足神情,步调一致地朝图书馆走去。她们在图书馆前面的丁字路口遇到了张之琛。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虽然赵悦馨和张之琛只分开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她一看到他,那张原本就容光焕发的脸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了。爱就像孕妇即将分娩时的那种阵痛,是抑制不住的。赵悦馨立刻不自觉地把叶子丢在后面,迈着急切的步伐走到张之琛跟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并用喜悦、激动和兴奋的目光望着他的脸。张之琛的脸沐浴在夕阳的柔辉下,棱角与线条更加分明了。但是当他的恋人像一股热风似的扑面而来时,张之琛的眼睛却没有光彩,目光也很涣散,连表情都显得那么不耐烦。当赵悦馨握住张之琛的手的一瞬间,出于一种本能反应,张之琛就像触电一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下,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脱离赵悦馨的手时,张之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马反手紧紧地抓住了赵悦馨的手。然而赵悦馨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因为她的爱迷蒙了她的眼睛,遮挡了她的心。赵悦馨沉浸在少女的幻想中,把一切都美化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真真实实的那个张之琛,而是她正在热烈地爱着的、美化过的那个张之琛。因为她爱他,她就不自觉地给他罩了一层光环,而正是这层光环晃了赵悦馨的眼睛,使她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但叶子却把一切都尽收眼底。这一刻,站在赵悦馨和张之琛后面的叶子就像在看一出哑剧,虽然没有台词,但她看懂了深意。叶子的心下沉了。叶子是赵悦馨的同学,也是她的室友,但更为重要的是,她也是一位女生。女生都爱幻想,假如赵悦馨在少女时代幻想过她的白马王子,那么叶子不可能不幻想,所以叶子懂女生幻想的意义,更懂当幻想照进现实后,那位曾经的少女的那颗心是怎样的。可以这样毫不夸张地说:这颗心是任何一位桂冠诗人都无法用精准的词汇去歌颂的。然而,这一刻,叶子看到这颗晶莹剔透、琥珀一般的心究竟奉献给了怎样的一位男士啊!所以她的心下沉了。

“之琛,你来得真准时。”赵悦馨用亲昵而温存的口气对张之琛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张之琛对赵悦馨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放开她,向站在后面的叶子走去,在离叶子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叶子,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张之琛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张之琛虽然和叶子也是同班同学,但三年来他们俩的关系仅限于见了面不陌生,知道自己的班集体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存在并附加这样一张面孔。但自从和赵悦馨确定关系以后,张之琛觉得有必要对和赵悦馨住在一个宿舍的叶子表现得礼貌、热情、谦和一点,这主要关系到他作为赵悦馨男友的形象和品质问题。张之琛知道自己以后难免要和叶子经常周旋,最好给她留个好印象,以便她少在赵悦馨的耳旁吹不利于自己的风。因为正如荷马所说:朋友的规劝容易被接受。可张之琛万万没有想到,开局他就不顺利。这一刻,他的形象在叶子的心目中损坏得早就不能称其为形象了。在叶子看来,张之琛连个人都算不上,既然都不是人,何谈形象?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最痛恨的就是男人玩弄女人的感情。你可以大张旗鼓地不爱,但你不能假借爱的名义伤害多情的女人。这是在女性世界里最不能容忍,最令人诟病的事情。但张之琛偏偏让叶子看清了这一点。而更为关键的是,叶子之前在内心里是给了张之琛很高的评价的。因此,正是这种反差越发让叶子觉得张之琛这个人不是“人”。所以,张之琛那样问叶子,叶子冷淡地回答:

“还没写好。我才疏学浅,不像你们都才华横溢,那么深奥的论文一气呵成。我这篇论文天知道要写到猴年马月。”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张之琛又说。

叶子没有搭话。一个人很难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别人的心目中没有了分数。此刻,张之琛感觉到了叶子的冷淡,但却不明白叶子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冷淡。

“我邀请了叶子和我们一起庆祝。”赵悦馨又凑到张之琛身边,用白净纤细的手挽起他的胳膊,开心地说。

“这很好啊,”张之琛附和着说,“过生日嘛,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要不我们把抢你胸针的苏霍也叫来吧?”赵悦馨高兴得忘乎所以,又紧接着问。

赵悦馨的这句话使张之琛联想到了王微安。张之琛想到现在那枚他精心挑选的胸针已经别在了王微安的胸口,不管这枚胸针是怎么辗转到了她的手里,总之,在千回百转之后,它终究还是到了他最想送给的人的手里,这就让他高兴。想到一会儿他就要和王微安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了,张之琛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一定要尽量多点些她爱吃的菜,”张之琛在心里动情地对自己这样说,就仿佛他现在已经坐在了王微安的身边。“她个子那么高,但太瘦了,体重再增加五六斤就更圆润,更好看了。”

一想到王微安,张之琛的那张英俊的脸立刻透出一种按耐不住的兴奋夹杂着喜悦的光辉。这种光辉似乎照亮了张之琛的整个心灵,让他精神焕发,使一直看着他、等他回答的赵悦馨感到莫名其妙。

“为什么我提到他的室友,他看起来如此高兴呢?”赵悦馨困惑不解,默默自问。

“之琛,你倒是说话呀,要不要把苏霍也叫上?”赵悦馨一边摇晃张之琛的手臂,一边又问,“哎,苏霍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如果他没有女朋友,不如我们把微安介绍给他吧?我有男朋友了,但微安还孑然一身,我怪不好意思的。况且,她和苏霍也许很登对也说不定呢。不然为什么苏霍丢失的那枚胸针偏偏让微安捡到了,而不是别人。很可能这枚胸针就相当于月老手中的那根红线。”

赵悦馨撒娇般的动作使张之琛游移的思绪戛然而止,立刻回到现实当中。这时他才终于听明白了赵悦馨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厌恶地说道:

“还是别叫了,苏霍那个人太吵闹。而且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别瞎管闲事。”

“那就算了,”赵悦馨一看张之琛有点不开心,赶快接话说,“微安也不喜欢吵闹的人。”

就在这时,张之琛抬眼正好瞥见叶子原本阴沉的脸色突然变了。此刻呈现在叶子脸上的是一种异常惊讶的神色。张之琛一直是背对图书馆站着的,现在他发现叶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图书馆的那个方向,眼神充满了赞许之意和喜悦之情,便不由自主地转过脸朝叶子看的方向望去,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张之琛的这一变化,赵悦馨立刻捕捉到了,因为她依偎在张之琛的身边,始终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那张神情严峻的脸。此刻看到张之琛的表情骤然大变,赵悦馨也急忙转过脸,赵悦馨看到的景象同样也使她震惊不已。

王微安和李白甫肩并肩且有说有笑地从图书馆走出来,背朝他们从另一条路离开了。因此,既没有看见他们,也不可能遇到他们了。这就是这仨人刚刚看到的景象。正是这个景象让这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吃惊的主要原因是:李白甫和王微安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走得这么近。下午两点半他们第一次见面,四点钟李白甫把王微安叫到他的办公室,而六点钟他们就像一对认识很长时间的男女一样,有说有笑地一起外出。王微安扎在头顶的长辫子被凉爽的秋风一吹,辫梢飘到李白甫的肩膀处,继而轻拂着他的下颌和脖子。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三人就看到李白甫转过脸用一种热烈而温柔的目光望着王微安。这道温情脉脉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把他们仨钉在那里,呆若木鸡一般一直目送着这二人离开,有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赵悦馨沉默的原因是:从十一岁开始,她的每个生日王微安都是配角。把蛋糕摆在桌子中间,点燃蜡烛,戴上寿星帽——这是过生日的一个必备流程。然后她们一起唱生日歌。生日歌一结束,她这个准寿星就双手合十,轻闭眼睛,微微低头,开始许愿。而那个配角则激动不安、兴奋紧张地等待着。当她许完愿后(通常情况下,眼睛一睁开,她就完全忘记自己许了什么愿了),她们相视一笑,一起合力吹灭蜡烛。这样的形式一直持续了十年。可以这样说,赵悦馨的生日之所以过得那么富有乐趣与诗意,就是因为王微安在旁边,王微安见证了她的高光时刻。而此时此刻,赵悦馨惊骇地意识到那个配角将要当自己人生的主角了,她再也不会参演她赵悦馨这部人生的大戏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叛,意味着剥夺。为了身边的那个男人,王微安背叛了她们多年的友谊,剥夺了赵悦馨已经习以为常的、在过生日的过程中得意地、满足地享受独属于她的那种高光时刻。因此,看着王微安逐渐远去的背影,赵悦馨感到痛苦、失望,还有一丝丝的埋怨。

赵悦馨的心境是人之常情,但王微安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呢。站在赵悦馨的立场,她认为王微安的行为是背叛;但站在王微安的立场,她的行为只是当时所处的境况下最自然的人的行为。人终究是要为自己活着的,我可以某时成为别人的配角,但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在整个一生中,我只是我人生的主角啊!所以,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来说,王微安的行为无可指摘。前十年我出席了你的生日,但并不意味着第十一年我依然必须要出席。我出席,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出席,你也不可以指责我。然而,赵悦馨还没有学会这个道理,而王微安却是真的没有出席。

王微安之所以没有出席,不是因为她故意不出席,而是真的忘了。因为李白甫的出现太出乎预料了,而李白甫所说的每句话的每一个字又那么富有深意,王微安被李白甫的行为搞得晕晕乎乎的。虽然王微安没有对李白甫产生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朦胧、充满诗意的情愫,但是她依然为这个男人着迷。这一点从两方面可以看出来:其一,王微安在李白甫的办公室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李白甫的手;其二,王微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白甫的约饭请求。前面是肢体的接触,后面是生活距离的拉近。假如一个姑娘对一个男人没兴趣,这两件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因为女人的世界比较纯粹,比较洁净,也充满了梦幻般的诗意色彩。而此时主导王微安行为的正是这种梦幻般的诗意色彩。和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又富有学识、且有社会地位和权威感的男人接触,使王微安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胜负欲和挑战心理。胜负欲的底层逻辑是谁的感性情感占上位。无须怀疑,王微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不可能感觉不到李白甫对她的情感倾向,她感觉到了,而且是真切地感觉到了,因此她有了一个诡谲的动机,那就是拿捏李白甫这个人。这种动机非常微妙,也很复杂。一个姑娘对一个男人没有产生那种抑制不住的感情,却想要拿捏他,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她要挑战学识、社会地位和权威。她要把这三样东西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不得不说,王微安绝对是一个厉害角色。

在校园里无意间听到那三个女生的谈话,谈话内容让王微安思考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个结过婚、死了妻子而成为鳏夫的中年男人,为什么让正值青春年华的女生如此感兴趣呢?王微安给出了答案:因为这个男人英俊、占有财富,且有社会地位;在图书馆门口,王微安又无意间听到了那两个男生的谈话,谈话内容令王微安又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男生也对这位老师如此仰慕呢?王微安又给出了答案:因为他有学识,他年纪轻轻就成功了。这是男性世界的榜样。在本质意义上,男生们不是仰慕李白甫这个人,而是仰慕成功给李白甫带来的那种荣誉感、权威感和不可言喻的自信与自尊;在与张之琛和赵悦馨交谈的过程中,王微安又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只要是知道李白甫的人都喜欢对他议论纷纷?王微安又给出了答案:这就是枪打出头鸟,人红是非多。综上所述,这样的一个人,当他贸然走进王微安的生活后,这个姑娘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他。不,她绝对不会放过他,王微安要从与李白甫的接触中了解什么叫男人,什么叫社会,什么叫迷津暗道的世界。

所以,在此种意义下,赵悦馨被王微安抛在脑后太正常了,也太可以理解了。可赵悦馨不理解啊,所以她依然处在苦恼中,而王微安却激动地在暗中摩拳擦掌了。看到王微安没有按约定好的等她,而是都没知会她一声就和李白甫离开了图书馆,赵悦馨在最初的大失所望以及震惊过后,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想要给王微安打个电话,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悦馨已经翻出了王微安的电话号码,却不知为何没有拨出去。假如赵悦馨拨出去了,那么王微安肯定会返回来,她们的命运就会被改写。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确使这两个姑娘逐渐背离了彼此的世界,心离彼此越来越远,生活也朝着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延展下去。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赵悦馨没有那样做。谁也说不清楚,赵悦馨为什么在即将按键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连赵悦馨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在潜意识深处,赵悦馨已经认清王微安终究要走自己的路,她终有一天要摆脱自己对她的左右,完全脱离开她而独自生活。王微安将永远不再依附于赵悦馨,这是一种必然,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于是赵悦馨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说到底,赵悦馨只是王微安的一个朋友而已,没有任何理由在王微安命运的转折点,因为自己习惯的一切被破坏打乱,而去横加干涉。这就是赵悦馨掏出手机却没有拨号的本质原因。赵悦馨眼睁睁看着王微安离开了,她背离了她的世界,而选择和另一个男人开辟新的世界。

张之琛沉默的原因是:他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自编自导自演的这部虚伪的戏,成为了对他人生最大的讽刺。他感到心灰意冷。他无法欺骗自己,说王微安和李白甫一起离开并不能说明什么。是的,在这种情况下,张之琛没办法自欺欺人。很明显,那对男女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张之琛不知道那是一种灵魂的共鸣,还是精神的契合,总之,有一条他看不见的纽带把他们紧紧地维系在一起,他已经被隔离在外,只能当一个可悲又可怜的旁观者。这不是张之琛希望发生的。张之琛希望王微安成为他的恋人,而现在她却大张旗鼓地跟着别人走了。而那个人还是自己的老师,比自己更博学多才,更风流倜傥,更潇洒俊逸。张之琛假装的老成持重,他已经具备,张之琛想要的恋爱经验,他已经获得,无论从哪方面看,李白甫都比他张之琛更优秀。和李白甫这样一比较,一向自满得意的张之琛立刻黯然失色。

张之琛的心碎了。随之而碎的是梦幻般的爱情设想。张之琛看着王微安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勾勒出的人生、爱情与梦想的大厦正在坍塌。他慢慢地挣脱开木偶一般的赵悦馨,攥紧双拳,眉头紧锁,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向王微安离开的那条路走去。他太痛苦了,绝望使他想呐喊,但仅存的一点点理性使他克制住了。张之琛深知自己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他昨天才和赵悦馨表白,就目前来说,任何理由都使他羞于提出和她分手。他将要一直扮演赵悦馨男朋友的这个角色,直到他去美国为止。

“到时我自有办法和她分手,她也没什么好嗔怪的。”张之琛边走边想,“因为爱情很容易冷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然后我就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见不到王微安,我会把一切都忘记,忘记自己的荒唐行为,忘记所有令我感到痛苦的回忆。天啊,这一切多么可笑!这该死的人生!这滑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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