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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无话。
凌晨三点半，妙乐生物钟定了时，自然睁眼，欲起来早课，听见外面有人群嘈杂声，始知身处南天门上。好在昨日爬山太累，一觉睡得香甜。妙乐悄悄掀了窗帘一角，像揭开了蒸笼，白色水蒸气在山峦之间奔涌腾飞，深蓝色的苍穹上挂满一长串亮亮的星星。
“记得小时候过这么清楚明亮的星星！”妙乐心底感叹着。
妙乐怕惊醒阿丽，只得躺着不动。又挨了大半个时辰，怕耽误看日出，这才小声喊醒阿丽。阿丽哼哼唧唧，说起来，又睡下，半梦半醒着。妙乐拎她耳朵道：“还不起来，都怪你，让我今早少念三千遍佛号。”阿丽道：“好好，阿弥陀佛！我起来起来，我可不像耽误你成佛！”
“你昨日在金峪谷可是答应我，要帮我助念，让我往生西方琉璃极乐世界。”
“好好好，我的好妹妹！”
阿丽说着话，还是起不来，妙乐掀了被子，阿丽才不得不起来。两人抹了把脸，刷了牙。阿丽用梳子沾点矿泉水梳顺了头发，盘成髻。妙乐头上戴的阿丽运动帽，穿的阿丽衣裤。好在她与阿丽身量相当，衣物穿至身上，犹如定制一般。
俩人收拾妥当，罩了黄大衣出门看日出。天街上早挤满东一堆西一堆的人，穿着厚厚冬衣仍被冻得直打哆嗦。迤逦前行，阿丽半天才醒过寐来，睡眼朦胧道：
“好妹妹，原来你一直帮我拿着包，不好意思。”
“好姐姐，你哪有不好意思，恐怕我一辈子都要帮你拿包。”
“为何这么说？”
“天机不可泄露哦。”
日观峰挤满人。天际布满晨曦。不久，太阳慢慢跳出地平线，大家纷纷拿出相机和手机抢着拍照。
“阿丽姐姐，你看很多人花钱找专业摄影师拍照，你也可以去 拍一张手捧太阳出海的照片，效果非常好。”
“大家都拍的，我偏不拍。”
倒是泰山顶有一块突兀石头，上刻“绝顶”二字，让阿丽来了兴致。她现出野丫头本性，不顾危险爬上“绝顶”，穿着黄大衣，调皮摆个很“二”的酷酷造型，道：“妙乐妹妹，这姿势如何？”
“很不错，像巴勒斯坦难民。”
“晕，那边人哪有穿黄大衣的。”
辉煌的太阳从雄壮的绵延山脉中升起，在一座座山尖尖上焕发出绚丽的光芒。天下的灵魂将被这清新的阳光又一次洗涤，有的灵魂将升华，有的灵魂仍然选择堕落。
“我应该光着头，这样我就是山尖尖，我就是绝顶。”阿丽绝顶之上大笑道。
“想绝顶还不简单，剃度了就好。”
“我也真想剃度，不留三千烦恼丝。”
“当你内心生起出离心，解脱之路已在脚下铺开。”
“哦？”
“‘出’要放下世间一切，不留恋世间的任何事物，清楚意识到三界六道的痛苦本质。‘离’就是解脱，得到大自在！只有‘出离’之心，才能生出‘菩提’之心。”
阿丽蹙眉频频点头道：“世间不忍离去。”
“你是舍不得你的如意郎君丑石。”
“难不成女人缺了男人就不能快活？”
“你还真缺不了男人！”
“……”
“姐姐，我见你坐绝顶之上，头顶五彩佛光，脚踩五彩祥云，俨然菩萨也。”
“好妹妹，你真有意思，天天读佛经，佛说无相、不可执著的道理你难道不知？！”
看完日出，两人宾馆结了账，结伴下山。妙乐体力更好，一路搀扶阿丽。上山没看全风景，下山已没心气再看。两人一路往下，只怕歇息下来便会软了腿，再不想起身。
下到泰安主城区，已过午餐时间。两人饥肠辘辘，饿得想抓地面上石头当芋头吃。也顾不得许多，两人街面上随便找了家小饭店就餐。老板正拖地抹桌子，准备打烊。
还好小饭店有双人小包间，厅里隔出来小隔断，没有门，只挂着粗蓝布帘子，放下布帘子，自成一方世界。阿丽拿了桌上纸巾擦汗道：“好妹妹，我体力透支，想吃肉。”
“万万使不得，我可是落发之人，已断除烦恼、习障，你可别害我。”这句话可把妙乐吓坏。
“你一身上下俗家打扮，戴着帽子，没人能看出什么来。”
“好姐姐，你不是说许久不吃肉了。”
“起码有一个月没有吃肉，今天道是嘴馋，想吃肉。”
“阿弥陀佛，我看着你吃肉也是一种罪过！”
“好妹妹，读你送我《六祖坛经》，六祖混迹四会猎人群中，也但吃肉边菜；那宝玉也说，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今日况且只我吃，也不要你吃，我们各点各的，还为你单点素菜，何罪之有？”
“印光大师道：好食者，巧为辩论，实则自彰其愚。明理之人，决不以食为是。”
“好妹妹，我所食为三种净肉，乃不见、不闻、不疑。”
“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妙乐笑道，心里却想，“看来阿丽最近很是精进，有读过《十诵规》。”
阿丽早知妙乐心底想法，拿筷子点了妙乐脑门，道：“哪有十规八戒的，遍地方便之门，不要执著。”
妙乐当下大悟，频频点头。
阿丽点了两荤两素。荤菜，有牛羊肉；素菜，炒的苋菜、莴笋。妙乐特别出去吩咐，素菜不加葱蒜等发物。肉菜端上桌，份量之大把阿丽和妙乐吓坏。那红烧羊肉和红烧牛肉都用大铁锅装，一铁锅肉足足二斤。
妙乐道：“山东人实沉，盛菜用锅，到底孔鲁之地，遗有古风！”
“大铁锅端上来吓人，哪曾料到，这边吃菜按斤造。”阿丽道：“到底山东大汉，海吃，一锅肉够我吃半个月。”妙乐嘎嘎大笑。阿丽道：“注意三千威仪！”
妙乐从礼如仪，拿筷子，装米饭，端素菜，都规规矩矩，放在凳子上，先背过身去，祷告。再则吃这顿饭，眼不看为净。
“吃饭变修行 三毒转福德。”阿丽道，“不过修行也不可拘礼于形式。倘若一家人有一个念了佛的，天天只要素菜，更添了一家人麻烦，做菜须分开做。”
妙乐心有触动道：“此话怎讲？”
阿丽道：“你想想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古代印度僧人按规定只能乞食，施舍者给什么吃什么，哪有的选择。佛为度化众生，要说机巧方便法门。家人要吃肉，为了念佛的，要单独开小灶，天天这样多么麻烦，家庭哪还有什么和煦融洽可言！”
妙乐只嘴上硬拗道：“你胆还真肥，不懂可千万别乱讲，妄言可是要拔舌犁耕地狱的！真是罪过罪过，案头三尺有神明！让大当家的知道我做这等破戒之事，把我逐出山门收了度碟也未为可知！”
“佛道，万法皆空，万法缘生，凡是缘生之法，当体皆空，了不可得。自己能明白当体皆空这个道理，这个罪业就被消灭。一个人看待吃饭不是空的，那看待世间的所有一切都不是空的。”
阿丽平日里读了几本经书，一读就通，拿来就用。
“阿丽真不是凡人！” 妙乐大惊，内心不由得折服起来，连连诵念佛号--“阿弥陀佛！”
出了饭店，走在夕阳下，西方天空散放着满天的牛羊。想到刚才阿丽坐面前大口吃肉情形，妙乐突然大悟：“常有《楞严经》与《楞伽经》的‘让不让吃肉’之争，方便法门何必争执。想刚才吃下肚子的，现在正在天空自由自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