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穆春桥的头像

穆春桥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23
分享
《食色记》连载

第一百七十二章 香积厨敬置斋筵 主与宾巧说诗文

大家站身恭迎政府大员,迟局手里拎着一只大灰色提包。初次见面,陈碧真留神打量这大家口气里极其尊重的迟局:肘子脸,梳着板正三七开小分头,萝卜身材,一身黑西装。

我看不惯那油光光的小分头。我知道呢是迟局的标志,足以显示他的儒雅及上海人的情调,本地人小分头没有那股油光和一丝不苟劲。

迟局见到陈碧真,老花眼一亮,仿佛遇到强光,照得眼睛睁不开,只能眯缝着看。大当家的给迟局引荐道:“这是北京浙江商会陈会长。”陈碧真谦虚道:“副会长。”迟局本以为陈会长应是一位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企业家,不曾料到,陈会长如此年轻,文艺、知性、清新。即便,眼前的陈碧真不戴金不戴玉,素颜朝天,如此低调,也遮不住她全身迸发出来的迷人风彩。

陈会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身洋溢着一股脱俗的艺术气质。这气质与一般的艺术家又有所不同。太多的艺术家是滑稽与洋相、固执与偏执的结合体,而陈碧真身上散发出来的艺术气质,是一股庄重、洋气、谦逊和高雅的混合体。

迟局紧紧握着陈碧真的手不肯放下。或许在他眼里,这种热情是一种亲民的表现,可在陈碧真眼里,这是一种失礼行为。陈碧真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道:“迟局,认识您真是幸会,我给你张名片,希望以后多联系。”

看两人互敬名片,我也主动朝陈碧真要了一张。陈碧真名片上印着一大串名头:浙江某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北京浙江商会副会长;北京工商联理事等等。

大当家的见人到齐,不想耽误时间,吩咐妙乐取来一沓新寺庙规划效果图,铺陈在长案上。她指着图纸以一给大家仔细介绍起来。大当家的不知跑了多少趟宗教局,腿早跑瘦了一圈,整体规划汇报了数次,迟局早烂熟于心,所以听大当家不厌其烦地说那庙子规划,虽频频点头,早心不在焉。

大当家单拿出一张大雄宝殿规划图和众人着重介绍道:“我们这么设想的,也找了专家咨询过,主殿采用原来的黄墙红檐、黑瓦金脊,风格不变,只后山墙拟往后拓进去十几米,挖掉一半原来紧贴庙子的滴水崖,并在悬崖上做排水系统和防滑坡处理,这样大殿会更有出场,盖成的新殿也更巍峨。”

迟局表态道:“工程浩大庞杂,自不用说。市里上上下下也多次表态,要鼎力支持,但经费确实紧。我也和分管的市领导汇报多次,但只同意拨一部分款项,筹建经费主要还要靠民间筹集和自筹。”

陈碧真不多说话,只频频点头,她知道自己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大家虽然殷切询问她的意见,可陈碧真也不傻,知道大家要的不是建议,而是那笔善款。

大当家让妙乐拿来功德薄,打开一一指给大家看,上面写着新庙子捐建人名单。排头的最大额捐款者是一个印尼侨胞,捐献10万元,再往后,三万五万的都有,后面几页普通信众多捐二三百元。大当家当场表示道:“捐款建庙这是大功德,利秋万代。庙宇建成后,会在观音殿外墙上嵌一块功德碑,篆刻捐献信众名字,供人瞻仰!”

陈碧真并未当众表态。她过来的目的当然是要现场认真考察一番。

中午斋饭,六个义工忙得团团转。大当家的提前几天吩咐下去,今天贵客临门,让香积厨精心准备。大当家的早大融通,明白出家人做入世事情,事事亲恭须殷勤,心念须超然。

说完庙子重建规划,大当家的看斋饭还有时间,提议去“万宝楼”欣赏墨宝。大家都说好,跟着大当家的除了客堂,往“万宝楼”去。

迟局走我身边,半真半假道:“秦主编,你深圳约我诗稿,我当年正出差北京,晚上北京高官宴请,喝了八两茅台酒,翻江倒海,夜里吐了三遍,为了不失约,凌晨五点忍着头疼起来给你赶稿子,样报倒是收到了,稿费却没见到半毛钱也。”

“迟局,可太对不起人了,每天要打稿费作者太多,实在记不清给谁打没给谁打,后来我离开文艺报之时,到处乱得一团糟,所以,尾大不掉事情也是有的。”

“没事,我就随便一说。”

“有时间请你喝酒,负荆请罪。”

“呵呵,你可别一竿子撑到3035年。”

“万宝楼”设在东厢房一楼,大当家的引了大家进门。这“万宝楼”原为大通间,中间玄关把房间一分为二。玄关辟有供人进出月门,上面扁额烫三金字--“万宝楼”,眼前,博古架作墙壁,镂花镂空,既通透又有所区隔,上面摆放着如来像、菩萨像、天部诸神及比丘像。

我们一路看过去,这些自北齐建寺一路搜集而来。

过了玄关来到里间,只见四面墙壁上挂满高僧大德和名家雅士墨宝,幅幅笔酣墨饱。沿墙玻璃展柜里,放着法器、血经、僧衣、玉佩、玛瑙佛珠等压箱底珍品。众人在大当家的引领下,绕行品鉴。妙乐则于旁解说,一一数落这些佛物来历和传奇。尤其名家林则徐、张廷玉等作品值得驻足,妙乐重点介绍。

迟局半侧身对跟在后面的陈碧真道:“你是贵客,沾你光,我平时都没进来过,不知这有如此之多宝贝。”

陈碧真笑说:“迟局,您过谦了!”

今天,迟局真够礼贤下士的!

大家转完“万宝楼”往二楼去。二楼书画室取名“悠然斋”,为庙子看书写字画画雅室。大当家的命妙乐在大案几上铺陈下笔墨纸砚,敬请迟局留下墨宝。迟局是本市书法大家,名气不小,到哪爱留墨宝,街道、学校、景区到处都他题字,就连乡镇食堂、刘顶几家狗肉馆那店名,也有他题字。

记得次诗歌学会开会,我遇见迟局,曾半真半假说:“以后少写点,写多了就不值钱了!”迟局很大度自嘲道:“本来我的书法就不值钱,不过玩一票而已,混两条烟抽抽。”说完抚摸了三七分头发,柔声柔气道:“当然为了钱也没有什么不好,这叫接地气。前两天电视台街头有一个制作婚姻问题的节目组,在街头随机采访女孩,问她们心目中最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女人的回答则千篇一律:我愿意嫁给钱!”当时,我没有接言,心想:“他也真行,爱把庸俗当作实诚。”

笔墨纸砚铺好,迟局退让了几番,觉得再退让就不好了,便手上拿起了笔。可,他刚要落笔,又把笔放在笔架上,又谦虚再三道:“妙乐小师父可是远近闻名书法家,你们这是让我班门弄斧。”

妙乐在旁道:“迟局,我那字何足挂齿,哪能与主席比!”

迟局还在书协挂了个终身荣誉主席的闲职。

我道:“迟局,你那字挂遍大街小巷,草书游龙戏凤,直追于右任、康生。”

迟局道:“我哪里会写字,不过写着玩,修身养性而已。”

众人称赞有加,让迟局脸皮充血,晕红微沁出来。他内心激荡,极想在陈碧真面前露一小手,展示自己儒官之风采,可混迹官场多年的他,尽管表现欲十足,内心却很沉得住气。

他惯领导,喜欢别人拍他马屁,越拍越开心。开了心,心里便长出了猴毛,这猴毛需要别人来挠,不挠会痒,越痒越需要挠,越挠越舒服。他故意拿笔不写,就等着大家挠。

大家心知肚明装糊涂,左一句右一句顺着他挠。

我道:“迟局,楼下‘万宝楼’可只差你的一幅字。”

陈碧真附和道:“迟局,你别谦虚呢。”

三当家道:“就是,就是。迟局,给龙兴庵留下一幅墨宝吧。”

迟局长开心腆着六个月肚子,弯腰伸手抓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他姿势伟岸,提笔沾墨,悬腕疾书,落下四个大字---落花有意!

迟局笔墨上下过几年苦功夫,字写得丰润。这四字极像其人,胖嘟嘟的肉乎乎的,让我想到“墨猪”一词。大家不吝赞扬之辞,夸迟局字写得好。迟局长又自谦一番,直接点名请陈碧真评论。

陈碧真道:“大家书法字义深不可测,哪我一不学无术之小女子能够贸然评价。”

我说:“迟局给你面子,让你评介评介,就别拿文滴醋的。”

陈碧真剜我一眼道:“我确实不懂书法,如果大书家童微微在,倒可以好好评介一番。”

陈碧真反酸我,听得大家莫名其妙。陈碧真剜我那一眼,秋波下藏有千言万语,剜得我心里若有一头小鹿“咚咚咚”奔跑。几年不见,她对我无言的爱,仍能真切感受。徐广骈每次歌厅唱歌,爱唱那首《无言的结局》。今天看到陈碧真,让我想起了这首歌--

曾经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

脸上不会有泪滴

迟局问道:“童微微是谁,名字似曾听过?”

陈碧真道:“一位大书法家,住在遥远的天空之城。”

迟局道:“兄弟浅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这个人。”

迟局长让妙乐写幅字,妙乐也不推辞,嘴里说“献丑”,提笔竖写四个大字--功德无量!

陈碧真当场表示喜欢,道:“阿弥陀佛!‘功德无量’写得真好,能否送我?”

大当家作主道:“这是墨缘,陈会长收藏感情好!”她转头吩咐妙乐道:“下午把两幅字拿去外面店里裱一下。把迟局长这幅墨宝挂到‘万宝楼’。”

我不懂书法,但也看出来:妙乐的字,清风道骨;迟局长的字,俗不可耐。

中午,一桌全素斋宴摆在香积厨的雅致包间里。

迟局被大当家的让至主席,安排陈碧真和我坐左右副主宾位置,三位当家的,依次陪席。素菜次第端上桌来,让人感慨主厨技艺之精湛妙到巅峰:摆盘的冷菜,有玫瑰花、凤凰,皆用红白萝卜或胡萝卜雕刻得惟妙惟肖;每道菜食材精细挑选,有松露、羊肚菌、松茸等,极其珍贵;桌上山珍海味,山上水里,巧借食材底色物纹,或雕刻或筑形,精心烹饪。

吃在嘴里,菜肴味道自与俗家不同,精细且素雅。食材风流精妙之处,舌蕾可解,语言无法描绘。中国厨师爱使出十八般武艺,把食材做出与众不同口味来。如屠格涅夫笔下的“波鲁德金”先生,认为这是做膳食的秘密,在于把鱼做成蘑菇的味道,把通心粉做成火药的味道。厨师应该尊重食材原本味道,今天的每一道菜肴都在遵循这一原则。

桌上放着雪碧,不习惯酒席没酒的迟局,全身不好受,心里猴毛痒痒,却无法抓挠。他心思不在美食上,眼睛如手电筒,一直聚焦陈碧真。席间,我介绍陈碧真在诗坛上的赫赫地位,让迟局颇为惊讶。迟局热心肠道:“我也写过几首歪诗,不过大都古体诗,现代诗不太写的。听秦兄说了,才知道原来陈会长是个大才女,能否背诵一首自己写的雅作助兴。”

陈碧真道:“我早就不写了,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我自告奋勇道:“我来背诵两句陈碧真的诗句吧,她有一首叫《高跟鞋》,里面有这么两句—‘高跟鞋敲打着大地的声音,像空气里碎裂的愧花的甜香。’”

陈碧真笑道:“这首诗,在你们文艺报副刊发的,我快已忘却,没想到你竟然记得。”

迟局鼓掌,抬头一看,就他自己一人鼓掌,显得突兀,然后找补道:“写得真好,把高跟鞋敲打大地的声音,比喻成愧花的甜香,把声音比喻成味道,这是一种通感,很高级的。”

陈碧真被他夸奖的不好意思,自谦道:“雕虫小技也!”

迟局遗憾道:“我也在文艺报上发表过几首小豆腐块。看来真是缘分,原来同道人。我现在恨不得把酒当歌,恨只恨无酒。”

迟局之言让大当家的着实尴尬。

我解围道:“来,以茶代酒,一担风月,两袖清风。”

迟局举起手中茶杯道:“是呀,是呀,入乡随俗,啸傲风月于山水之间。”

迟局也算诗人,经我一通吹嘘阿丽之后,嘴里虚应道:“我想起来,以前在哪家诗刊上读过陈会长诗歌。”

其实,我知道他在瞎掰,现代诗人向来只写诗不看诗的。

陈碧真道:“我现在在商言商,早不写诗歌。”

迟局叹息道:“甚为可惜!甚为可惜!”

陈碧真微笑不语。

迟局遗憾道:“不知大诗人光临,不然今天我会带几本诗集来,请美女诗人斧正一下。”

陈碧真道:“我要在连呆上几天,如能拜读到迟局大作,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迟局长连连说道:“好,好,明天我亲自把诗集送到庙里来,请你斧正。”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