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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珠无影无踪，又意外身孕，数日间，阿丽一直闷闷不乐。
这晚，下起冷雨。我晚上有应酬，并不在家。阿丽百无聊赖，站西窗口看地面上雨花次第开放，须臾间又次第破灭，心里不禁凄凉起来，正应了这深秋的落拓景致。
阿丽站了一会，觉得腰酸，坐到桌前，漫无目的写道----
我突然想在雨中的草坪上转圈，直到把自己转到失去知觉；我突然想消失，悄无声息地消失；我想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理睬我；我想去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那种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小猫和小狗打架的地方……
阿丽怀孕，我无法推卸责任，心底暗下决心：该结婚了，我应该负起男人的责任，别再玩了！可当我信心百倍地和阿丽说起结婚事宜，出我意料的是，她并未痛快点头。
我急了，追问缘由。
阿丽沉默起来，半天才说：“我暂未考虑结婚育子，我想回深圳开钢琴独奏会，这是我一生的理想。还有，我需要源源不断给家里寄钱，好让爸爸治病，而我已没有多少储蓄了，我办不起嫁妆！我不能空手大摇进你们秦家大门，不带体面的嫁妆嫁人，会让婆家人瞧不起!”
阿丽之言语，让我一筹莫展。我知道她父亲之病，不是一钱二钱能解决的。阿丽肚里怀着我的孩子，嘴里却说不要孩子。现在，她的肚子与嘴巴正处于矛盾纠葛的漩涡之中，造成其犹豫迟疑的是心头刮起的旋风。
我忍不住道：“阿丽，别头发长见识短，佛陀《入胎经》讲，孩子见风就长，七日一个变化，再不拿定注意，会纸包不住火！”
“罪过，大人作孽，孩子受罪！妙乐云：此之蕴聚可恶，名色托生诸有，乃至少分刹那，我不赞叹。何以故？生诸有中，是为大苦！”
我惊诧道：“妙乐代佛立言乎？”
又过了三四日，阿丽似乎拿定主意，脸部表情坚毅地对我说：“我要打胎！”我看着阿丽的脸，注意脸部每一个细微变化，想深度探索她的心理轨迹。阿丽表情出奇冷静理智，这应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且一副不接受反驳的神情。
这日，妙乐在千年流苏树下扫着落叶，案几上摆着翻开的佛书。大当家的慢悠悠散步过来，路过身边时，小声嘱咐道：“汝，子时，来。”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了。
妙乐好生奇怪，不明就里。
惠音尼师寮房，在座南朝北的主楼二楼。妙乐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时辰，起床。窗外月明星稀，楼道静悄悄的，众尼师俱已熟睡。妙乐悄悄出门，蹑手蹑脚往楼道尽处去，惠音尼师寮房在走廊最里面。妙乐过来，见房门虚掩，直接推门而入。惠音师父正盘坐调息，身边放着香板，知妙乐进来，挥一下手，妙乐知意，给大当家的见了礼，侍立一旁不语。
过了大半个时辰，惠音师父调息完毕，方微睁眼睛平和问道：
“汝离净土赴朝经峪，如何看待念佛修禅一肩挑？”
“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若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铁床并铜柱，没个人依怙。一心念佛求往生，无禅无净土。”
“听说汝与阿丽结拜姐妹？”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重重映现，彼此无碍。谓于尘中，见一切刹。刹内尘中，见刹亦尔。如星重重，如因陀罗网。”
“知吾为何传阿丽慧空老尼师遗物？”
“隔空传法，心心相印。”
“那是龙兴庵法脉。”
“师父，知晓。只是不知为何传衣钵于阿丽？”
“阿丽自性清净具足，只是--‘米熟已久，犹欠筛在’，一时清，一时迷，所以吾今夜特意见汝，嘱汝好生护法，与她为伴。”大当家的手捻佛珠道。“老衲梦见慧空老尼师托梦，说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有其座下白衣玉女菩萨光临龙兴寺。当日吉时良辰，吾山门恭候，阿丽一步一磕拜佛上来，便知观音菩萨托她肉身降迹，人间示现。后见阿丽庵里喝糯米茶，杯中糯米茶幻为观音，更证实吾梦不虚也！”
大当家开示，妙乐并不惊讶。自经峪谷之行，妙乐心里如镜了然，忙在施礼道：“知了！”
惠音师父道：“说个故事与汝听。有修行多年居士，写了开悟诗偈到处宣扬，说玄说妙，后，其找虚云大师弟子绍云长老印证。绍云长老说，我没有开悟，只见过虚云大师开悟前一坐数日不吃不喝。居士说，怎么你也着相？六祖教诲：‘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句臭骨头，何为立功课。’绍云长老说，你如此厉害，吾没有资格给你印证，你把开悟诗偈拿走。居士抖机灵道，诗偈在哪？本来无一物。绍云长老一香板打过去。居士说，你干嘛打我？绍云长老说，本来无一物，谁打你呢？一香板都受不了，未证言证，乃大妄语。”
说着话，惠音师父拿起身边香板，轻拍了妙乐头部。妙乐顿时脸红大半，惭愧万分。大当家严肃道：“切记，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漏露，省得惹来不必要口舌之妄！你与阿丽，可学神秀与慧能，相辅相成，相互成就！”
妙乐长拜不语。
大当家道：“丛林里一众玄道无因契悟，一味贡高我慢，却肚里空空，行为不知收敛，庭前大声说话，背后言语失礼，不礼敬上中下座，碗钵作声，有失出家人威仪，如何整肃？”
妙乐长礼道：“戒为无上菩提本，长养一切诸善根。”
惠音点头，闭目调息。
妙乐知大当家的有送客之意，退着出门。出门前，大当家的喊住妙乐，赠一偈——
威德汝当知 无上大觉心
本际无二相 随顺诸方便
妙乐问道：“向何处去？”
惠音住持道：“逢陆则止，遇清则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