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陌生人来,川很兴奋,拿个玩具手枪几个房间来回跑。微姐叫川去洗澡,川摇头不从,被微姐老鹰抓小鸡一般抓走。我隔着房间听到川放赖、顽固的抵抗声。
我翻着书橱里书,拿了沈三白的《浮生六记》看。
微姐把川洗干净,抱去他小房间,命令睡觉。微姐开始洗澡。川没了管束,跑来我房间,手里拿着一袋“字母饼干”,拿出一块“A”形状饼干递给我吃。这孩子真可爱,我搂住他,用刚刮净的胡根子扎他额头。川很不满意,嫩得汪出水来的小脸躲避着我,拿手当手枪,对我“啪-啪-”连续射击。
我把川放下来道:“你快去睡觉,不然,你妈一会要生气。”
川嘟着嘴道:“叔叔,你和我下一盘飞行棋好不好?”
川光着脚,穿着薄薄睡衣,还有几天才立夏,早晚凉,我怕他感冒,给他找了件外套披上。川拿来棋缠着我,我笑着和川床上摆下,撒了色子走棋。川边走棋边抬头望我问:“叔叔,妈妈说和你是至交,什么是至交?”
听到川问这问题,我脸暗自发热,童言无忌!
我摸了摸川头道:“至交就是最好的朋友。”川闪着浓眉大眼,问道:“叔叔,爸爸和妈妈关系好,还是你和妈妈关系好?”我道:“当然是爸爸和妈妈关系好。”川又问:“你和妈妈关系好,还是我和我妈妈关系好?”我笑道:“当然,你们关系最好。傻孩子,你们是亲人,我们是朋友,亲人比朋友关系好。再说,你是妈妈宝贝,亲上加亲,关系当然更好啦。”
川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对我答案很赞同。
微姐洗澡程序多,洗完澡,吹头发,贴面膜,再洗换下来的衣物,洗完衣服,有拿出我的衣裤烘烤,怕我明天没衣服穿出门。直忙到晚上九点多,微姐把衣物一一拿到阳台晾晒好,把洗澡间擦干抹净,才算是闲下来。
她来书房,没收了川手中“字母饼干”道:“川,告诉你晚上刷牙以后不许再吃东西,怎么不听话?回自己房间睡觉,不许再缠着叔叔闹。”川一万个不情愿,嘴鼓着,依依不舍而去。微姐对川的作息时间要求严格,晚上九点半之前,必须上床睡觉。
微姐已经换上蜀锦质地粉色睡衣,楚楚动人,长发松散着挽起,随便那么一拢,别有风韵。微姐的美丽,一派雍容华贵,容不得有半点邪念。
“微姐,川讨人喜欢,大脑门,聪慧,像你。”
“和他爸爸一样,爱下棋。”
“以后也会和他爸爸一样,当官。”
“谁知道以后事情?周岁时抓周,不抓书不抓毛笔不抓钞票不抓黄金,只抓公章,三次全抓公章,把众人笑坏。后来,外婆把公章放到桌子最远端,川还是哭着要公章,在场人皆他长大铁定是国家的人。”
微姐说了几句话,去哄川睡觉。微姐再来房间,我坐书桌前看着那盆马蹄兰入神。她看了看我手中的书,是沈三白的《浮生六记》,正摊开卷一《闺房记乐》。她熟读此文,知这卷一细述的才子佳人闺房燕昵之情意,脸一下红了。
我大胆道:“微姐,沈三白笔下妻子芸真纯率真,以后我学他为你写篇传记,细述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微姐不接我的话,道:“芸可惜早夭,没福气。如果芸有福和沈三白赴川,保不准那七记八记,或能写一写乐山大佛,或会写一写川江号子,也未为可知。只这世间的事情,没有十全十美的。”
“你不是在心中说,算命的算你是十全太太。”
此刻,房间里灯光四处斑斓,犹如当年庐山上无数的情话在眼前闪耀。此时,独处一室,酝酿了十年的肺腑之情,却欲说还休。想,人什么都想说之时,却反而一句说不出来。因为你不知道先说什么是好!我和微姐陷入安静,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一切无言胜有声!
我们用心感受着这幸福时刻。 哎--,不说也罢!幸福真的不必用言语去表达。我们关闭了嘴巴的语言功能,彼此嗅觉和听觉却敏锐起来。我清晰地听见微姐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那馥郁之体香直冲进我鼻子深处,一直冲进五脏六腑,直冲到丹田,荡气回肠。
灯光,此刻更加柔和,如心灵深处爱意的礼花,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放。微姐侧身浅坐床边,蜀锦开叉处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腿。灯光下,腿白皙得让人心动,让我一下子想起在庐山上一起看《庐山恋》电影的情景:她侧身浅坐着,就和现在一样,短碎花裙下一闪一闪的是她白皙的双腿。我记得当时和她说话,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风里的树叶一样在颤抖。
千里之遥的微姐,坐我身边,触手可及。这个独处环境太特殊,让我和微姐不敢凝视对方。因为一次凝视,足以彼此破防。那大堤表面上看起来牢固,内部早暗流涌动,随时都有溃堤危险。
难道天天想的,就是这低俗的肉体的欲望?难道天天盼的,就是这原始冲动的暧昧?这不应该是我和微姐追求的爱情。微姐是一个有着传统儒家思想的古典女子,有规矩,有修养,有气质,举手抬足之间,一切行为合乎中国大家闺秀之礼仪。
家本身就是一种约束。
这种约束和秩序源自于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传统和教育,早已经耕植于我们的血液、骨头和灵魂深处。在这独立空间里,只有我和她,可我们知道,那一条红线不能逾越!
我们彼此不看对方,我们的目光却在对面书橱玻璃门上相遇相交。我们知道,那冷冷的玻璃里幻现的是一触即发的抽象的情欲,我们必须竭力控制着,试图不让情欲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
“你还听张蔷的歌吗?”微姐试图打破眼前的尴尬气氛。
“有时间,还会听张蔷二十六首金曲联唱。”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迷恋上张蔷的歌,当时,手上只有一盘张蔷的《星期六》磁带,那一年夏天反反复复地听,听了上百遍,对这盘磁带里的歌特别有感情。在庐山上,我推荐张蔷的歌给微姐。微姐来信中却说:“张蔷的歌有点吵,我还是更喜欢听《渔舟唱晚》等一些民乐。不过,有一首也还喜欢,张蔷的那首《爱常在我心里》。”
我打开电脑,把声量开得很小,在电脑上找到张蔷的《爱常在我心里》,单曲循环这首歌,熟悉的旋律响起,情窦初开的美妙感觉回来----
......
爱,好绮丽
她来时匆匆,谁也不知什么道理
就这样喜欢上你
就这样时时想你
今晚月光,缩短了彼此心灵
缩短了爱的距离,我好感激
月下相依,望着你明亮眼睛
我的心里,藏着无限憧憬
......
音乐,是记忆倒流的媒介。空气开始变得青春甜蜜。歌声,让我们回忆起过去的美好。
“丑石,知道吗,你介绍这首歌给我听时,我还没结婚。”
“是呀,庐山一别十年。真要感叹:人生如梦,岁月如梭!再过十年,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再过十年,我们就老呢!”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用远不会老!”
“也会为我写诗余吗?”
“诗余,什么鬼?”
“大诗人,不知道诗余吗?也叫乐府,也叫曲子词。阿丽住你家里,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要给她写一首歌词。”
“晕菜,原来你们对过账,就我还蒙在鼓里。”我内疚之情涌上心头,一把握住微姐的手。
微姐看着我,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微姐没有抽出攥在我手里的手,也许我进一步,微姐也不会拒绝。但,我知道,我不能!好一会儿,微姐觉得不妥,这才软软地抽出手道:“他差不多快回来,我也不习惯熬夜,休息吧。你早点睡觉,别跟夜猫子似的,对身体不好!”
微姐回了主卧室。我睡意全无,关了房间灯,打开书桌上台灯,亮光周围暗了下来。我看见东窗映染上暗红色的芭蕉影,窗外传来梅江的船笛声、桥上的人语声。看了一会书,外面清雨潇潇下了起来。
我的耳膜,只落着滴答滴答的细雨声,其它声音全部消失。
这是赣南梅子成熟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