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1月,天气很糟,雨水不断,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昏天黑地的。风中雨丝斜下,地面上斑驳的落叶浸透了忧伤。这座迷失在白茫茫烟雾中的中东部小城,所有的悲伤将在大雪来临之前酝酿着。
立冬日,雨没有停。
妈妈站在阳台廊沿下看着天,道:“老话说:立冬有雨会烂冬。立冬雨,一冬雨。”
阿丽是个孝女,催我带她到街口香烛店去,买点纸扎冬衣、冥币、金元宝什么的,要去路口望烧,送寒衣与钱给妈妈过冬。等至晚上,我打着雨伞和阿丽出门。妈妈知道后,心焦道:“阿丽有身子,这冷雨哗哗的,带她打个伞去雨地理,万一受凉,可如何是好!”
我和阿丽来到南边的玉带河畔,找个空旷地,拿伞遮着雨。阿丽掏出扎在塑料袋里的棉衣小棉裤、金元宝、冥王府通用纸币、酒、烟和水果放在水泥地上,用粉笔在祭品周围画了个圈,防止恶鬼野鬼抢食。阿丽手拿火柴,风力雨里几次点不着火。
我让阿丽撑着伞,在路边扯了根树枝,用树枝雅着祭品,防止被风刮走。遂拿起地上酒瓶旋开瓶盖,把酒倒在祭品,手哆嗦着,拿打火机点燃了祭品。阿丽蹲在地面上,手里拿着根小棍,一拨弄着火苗,嘴里念念有词。
纸钱和冬衣好像通了人性一般,在阿丽的祷告中,在眼前站立了起来,如一个人在风雨中飘摇,打了三个旋,飘向空中,熄灭在无声无息的冷雨中。火苗在阿丽的脸上燃烧着,我看到阿丽的眼角噙着两颗清澈的眼泪。在遥远的连云港,这是她对母亲无声的思念。
动了胎气的阿丽,下身落红。妈妈知道后,吓得不轻,忙煲了红糖姜茶送上楼来。楼下客厅,一家人七嘴八舌,说这是流产先兆,只怕孩子不保。妈妈骂我,脑子被驴踢了,这么冷的天,到底要出去瞎忙命干什么,真是三十多岁的人,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我把阿丽搂在怀里,悉心地安慰着。阿丽既惊又怕,又受了点凉,先是鼻塞不透气,接着喉咙有点嘶哑。这是感冒症状,我对天祈祷,可千万别让阿丽发起烧。
小染这时候上了楼,传达妈妈的叮嘱:“妈妈让你明天什么事情不敢,抓紧拎点水果去医院找大表哥,问问阿丽这落红的事。”我点头道:“知道了。”小染强调道:“妈妈千叮咛万叮嘱,让你明早以其床就去,一刻不能耽搁。”
大表哥一院心外科主任,专家。这年头,去医院找熟人才能办成事。虽平时不常走动,去求大表哥,他还挺热情。看出来,人性好,不功利。大表哥联系了妇产科聂医生,让我带阿丽直接过去找他看看,说不用挂号。
聂医生很客气,让阿丽到幕帐后床上躺下,接受检查。阿丽见是年轻男医生,脸羞得红到了耳朵根。聂医生见阿丽扭扭捏捏不肯过去,猜到了原因,笑道:“这是医院,照方抓药,都走得标准的程序。医生一天不知看多少病人,哪还能男病人配男医生,女病人配女医生。”
阿丽没法,这才红着脸过去。
聂医生检查后,医嘱明确:要住院保胎。阿丽素喜安静,怕嘈杂,见要住院,很烦。大表哥哥断然道:“聂医生和我说,先兆流产,结合少许阴道出血、腹痛等特殊表现,需给予孕激素类药物抑制宫缩,并进行保胎治疗。保胎治疗之前,需要做B超检查,以排除外宫外孕、胚胎停育等特殊情况。”
我担心道:“会不会是宫外孕?”
大表哥道:“概率很小,不过需要排除。”
大表哥又说:“别回去了,你们去大厅直接办住院手续。现在妇产科病床很紧张,我要过去找护理部主任先协调一下。”
那三人病房,我和阿丽看了看,环境不理想。大表哥道:“将就吧,就这张床还是和谐出来的。”阿丽自作主张,把宜静不宜动的医嘱打个对折--白天,去医院打针;晚上,回住处睡觉。
护士长知道是大表哥家亲戚,装没看见。那护士长经常查房,挨个病人强调,不让住院病人夜间回家住,一怕病人出事,二怕医保处查房。
阿丽说三顿饭都在医院食堂订,省得麻烦家人。妈妈不让,说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干净,也没有营养,非要亲手煲汤做菜,让家人换着送。
住了一个星期,等阿丽出院回家,已是小雪季节。这晚,窗外星稀虫鸣,近期难得一见的美好夜晚。谁知,半夜却变了天,窗外刮起嘶嘶的风。我起来小解,见阿丽在月光下睁着大眼睛,闪闪发亮。
“阿丽你还没有睡?”
阿丽点了点头。
阿丽住院后,我鞍前马后伺候她,为她端茶倒水,让她大受感动。出院后,特别恩赐,我可以上她的床。睡一张床,只是形式上讲和,内容上并没有讲和。想到那天我保护微姐之态度,阿丽现在还在记仇,说一向到我对她动手,牙根还恨得痒痒。
女人嫉恨,不容易忘却。
阿丽推开我抚摸她脊背的手,道:“去去,去摸你的微姐。”我知道,阿丽要追算我吵架时的无理和绝情。阿丽又道:“怪不得台湾有个谚语:最怕,爱的对面不是恨,是漠不关心。”我道:“这不像谚语,你胡编的吧。”
阿丽不理我。
为了让她称心如意,我东一榔头西一棒的道歉,我的手也不老实,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撩拨她的身体。阿丽心理舒服了,觉得身体也舒服,故意挣扎了几下,就不再挣扎!
“现在保胎阶段,可不能乱来。”阿丽对我的要求毅然拒绝!我提出了变通方法,厚颜无耻道:“人家在孕期都这样服侍老公的。”阿丽道:“哼,变态,我不要,我腰弯不下来。”
阿丽的拒绝态度坚决,我只好作罢,拉亮了床头灯,问道:“要不要喝水?”阿丽答非所问道:“我想抽根烟?”我道:“这可不行。”阿丽自言自语道:“算了吧,还是不抽吧。”
阿丽今晚心情好,把头枕我右肩膀上,脸颊泛红,手在我身上东一下西一下掐我。我下身有了明显反应,推开她手,道:“刚才我要,你不允许,人家火灭了,你又来撩我。你以为我是水龙头呀,想关就关,想开就开。要是有了孕,又要怪罪我头上。”
我这句话,明显气恼到阿丽,她拿指甲狠狠掐我勃起下身,疼得我一激灵,小叫一声。这不是一般的疼,是破皮的疼。“你这家伙,可恶之极!”阿丽说道:“sorry,sorry,我忘了,今天晚上洗内衣,把右手食指指甲洗劈了。”
“我妈让你别洗衣服,怕动了胎气。说怀孕三个月前后最易流产,让你做事要小心一点,动作别太大。”
“你上次找刘大师算命,算怎么样呀?”
“刘大师说你AB血型,天生一会热一会冷的。还说双子座女人花心,容易见异思迁。”
阿丽在被子里抬脚踢我,突然“哎哟”一声,手捂着肚子。我吓了一大跳,忙坐起来查看阿丽肚子。阿丽笑道,“你听我肚子,好像小家伙在用脚踢我。”看看阿丽没事,我把心放回肚子里,把头伏在阿丽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仔细听,并没有听到什么。我道:
“不到三个月,应该还没有小脚呢。”
“应该成形呢,我感觉。”。
我吻了吻阿丽肚子。阿丽身子粘住我,像一条滑腻的鱼。阿丽性格就这样,一伏朝天一伏朝地,信马由缰。我的思绪渐渐远了—此刻微隆的肚皮阿丽,像大草原上一匹正在急驰而去的白马。
事后,阿丽舒适地蜷曲在我怀里,像一只撒野之后的小野猫。此时,她的全身都需要爱抚,气息的、语言的、身体的、情绪的......
我脑子里突然闪现脖子上有三圈猪头肉、一脸一肚子横肉的汕尾人罗总,我在阿丽面前给他总结勾勒的典型形象特征:说话爱咬大舌头;头发天天要打摩丝,母苍蝇站不住;爱光脚穿皮鞋,不穿袜子;有经济头脑,老鼠洞里有块糖,也要掏出来卖钱。
阿丽道:“你这张嘴真损,薄唇轻言的,估计一块草地都要被你说得寸草不生。”
记得阿丽做妇检那天,我在医院走廊里等。阿丽包里手机一直响,我拿出来看,是罗总来电。“那天,你做妇检,‘猪头肉’(我给罗总新起的外号)一直打你电话。”
我今晚套阿丽话,故意把话题往罗总身上引。
“你这家伙,偷看我电话呀。”
“我拿着你包,包里电话一直响,我怕有什么急事,才拿你手机看。”
“我和你不一样,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罗总最近老给我电话,他意思我懂,无非是想让我续弦。”
“原来不是教你去教女儿钢琴呀!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什么意思,阴阳怪气?!”
“意思很直白,他让你教他女儿弹钢琴是幌子,想要你续弦。”
“这不正常吗,人家单身,当然有追求婚姻的权利。”
“他这么久对你贼心不死,我真纳闷,他那么有钱,要什么女人没有,干嘛非要死缠着你不放?”
阿丽撩发作妩媚状道:“谁叫人家长得这么美呀!那微姐估计也中了邪呢,对你那么痴情,真不知她到底看上你什么,一棵草还当个宝。”
“你有病呀,隔十万八千里,老提人家,小心她打喷嚏喷你!”
“到底心上人,说一句都要维护,”阿丽看我维护微姐,不很满意,白了我一眼,怨道,“喜欢微姐,去梅江边找她呀。”
阿丽故意复述信里的话来刺激我,真让人气恼。
“你要不对‘猪头肉’眉来眼去的,他能一直盯着你不放吗?”我假装恨恨道,“真是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你这家伙,贼刻薄!”
“你想想,猪头肉高薪请你,难道深圳就没有会谈钢琴的人了?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生产队有驴能勤劳致富的?”
我这话又得罪了阿丽,刚与我和好的阿丽决定再次和我决裂,她把我放在她肥硕臀部上抚摸的手拿开,气哼哼地背过身子去说:“你要死呀,乱比喻,难道谁都和你一样轻薄呀!现在想来,他比你老实,也比你有钱,更比你重情重义。”
说句心里话,我不喜欢和女人争辩。女人的思维方式没有辩证法,都是直线逻辑。女人看问题往往只会看到硬币的一面,不知道硬币是两面一体的。
看出来阿丽想再一次腾飞。她这个念头,我并不赞同。我认为她并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人不可能永远飞在天上,即使是鸟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