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上上下下的期待阿丽奉子结婚,这是明显的压力,让毫无思想准备要做妈妈的阿丽,千头万绪,辗转反侧。阿丽日日夜夜愁眉不展,内心煎熬,想法在脑子里拉锯。
打掉孩子吧,她心疼,毕竟身体掉下来的一块亲滴滴肉肉儿。老秦家不薄,不忍伤害胜似亲人的一家人。尤其阿姨掏心肝掏肺的,衣食住行尽为考虑,从不懈怠,义不容辞应该报答。
阿丽又想,这女人绝不能成为家族的繁衍工具,自己还有伟大的人生理想需要去实现。她心底隐隐生起怨气,觉得睡在一张床上的这个男人不求上进,庸庸碌碌,像个麻雀一般,贪恋家里的屋檐,像极了一只寄生在蜗牛壳里的寄生虫。
想前思后,阿丽越想越委屈,觉得委身于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没有为自己表现出哪怕是一点点的牺牲精神,哪怕是象征性的牺牲。他说讲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从自己利基点出发,从未为她考虑过。
来连云港前,命运坎坷、工作挫折、异地漂泊都让身心俱疲的阿丽曾一度想嫁一个男人一了此生。哪怕是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上生活一辈子,过一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平淡淡的生活。然而,在连云港闲暇时间一长,渐觉生活无趣无聊。
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让阿丽的心中升荡起一种隐隐的恐惧。
平静的家庭被阿丽有孕之事搅得全家心神不宁。突然,一件意外之小事毫无前兆地发生了,更是搅和得全家风起浪涌。当生活过于平淡无奇之时,命运之神便要兴风作浪。
这晚上我正在书房台灯下读《老残游记》,阿丽穿睡衣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捧书信。我一看她那模样,吓一跳,眼睛哭得肿成红桃。显然,现在的她已是安静状态,理智已恢复正常,说话逻辑已回归往日固有之轨迹,并且能够有效地驾驭和组织语言。
她脸上满是讥讽,不屑一顾道:“看看,你相好的来信,肉麻死了!”
我知道她手里捧的是微姐来信。微姐凡来信,独有的带花边信封,花花绿绿,很女性化,一眼即可识别出。“糟糕,”我心里惊讶,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搂住阿丽得肩膀道:“亲爱的,你听我解释......”
阿丽甩开了我臂膀道:“你别解释了,我不愿意被你第二次伤害。我只想对你说,从今天起,求求你,别再敷衍我,放过我吧!”
我再次搂阿丽的肩膀,阿丽再次甩开。
阿丽那厌恶的表情,像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躲避我,继续说道:“别解释,可以吗?我可不想知道你那些风流往事。”
“别什么坏事都往坏处想!”
“有句话说:装睡的人任谁也别想唤醒!”
我内心坦坦荡荡,并不觉得我和微姐之间有什么违背人伦之处,我和微姐之情感,在我心灵深处,最神圣不可侵犯。既然阿丽已经拿到信笺,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承认。我理直气壮,大咧咧说道:
“微姐的信,怎么啦?!”
“你看你这信写的多肉麻,多恶心,多让人不齿。我看你真是要踩着梯子一步登天呀,”阿丽拿出一封信,抽出内瓤,展开读道,“亲爱的,你来信说我是广寒宫仙子。亲爱的,我愿意是广寒宫仙子,在美丽的天空之上,花儿是我的容颜,云霞是我的衣裳, 一抹彩虹是我的围巾。”
“你这样不好,偷看别人的私信。”
阿丽不理我,又拿出一封信,抽出内瓤读道:“亲爱的,每当夜晚想你之时,世界便只有你和我,月亮的出现都是没有理由的……你来信说,庐山临别前一晚,我的唇上遗有鲜花的热烈,我的黑发瀑布一样柔软,说我一低头,便有蝴蝶从低洼的水亮的乳间舞起……你说这些之时,我的心在荡着秋千,我得指尖在颤抖,是你让我回忆起那些心醉的场景,我真的好好想你……就像裴多菲说的那样,我愿意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就像雪莱的《致芳妮》一诗说的那样,我恳求你疼我,爱我!是的,爱!仁慈的爱,决不卖弄,挑逗,专一,毫不游移的,坦诚的爱,没有任何伪装,透明,纯洁无垢……”
“拿别人的隐私来晒,这样有意思吗?”
“你的爱令人作呕,我相信你对我说过的话,对你的微姐也说过。说不定对陈碧真、红裙子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都说过。”
阿丽再拿出一封信来,读道:“亲爱的,我在这个深夜,尽情地想你,我不敢开灯,怕太热烈的光亮,会让我害羞,我是婚后的花园,即使长满罪恶的罂粟,也是人间的美之及至,我愿意是一条小径,无论如何蜿蜒,也会伸向你的隐秘……”
阿丽足够冷静,把微姐来信读得很细很细,关节之处全部找了出来,看来她还有所比对和统计,拣出来揶揄的都是有重点内容的信笺。其实,我知道,阿丽来连的这几个月,我和微姐通信频率已经降到历史新低。
怕麻烦,麻烦还是来了!
“现在想起你和我说的那些肉麻话,任然觉得很恶心。原来你和我说的话,也和别人说着同样的话。你你你,你这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呀!”
气愤中的阿丽,言辞重复啰嗦。
“何苦来,犯不着如此肝火旺盛。”
“我当然犯不着,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不过自作多情!我是你什么人,我以为我是你什么人,原来我不是你什么人,我什么都不是,里外不是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脸红一阵白一阵,有被当众剥光衣服感觉,感觉很没有面子!
以前微姐寄来的书信,我藏在书橱文件袋里,都被一一阿丽翻出。书信捏在阿丽手上,我自然心虚,这么多年来,说过无数的甜言蜜语,说过什么,我现在已经记忆不清,也不知道阿丽还看到了什么让她“失心疯”的内容。和阿丽在一起,并没有和已婚的微姐断绝往来,我觉得不需要,因为在我心中,微姐早成为记忆深处纯洁的爱情的一种符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早不是肉体所能承载的,是爱情的图腾和升华。
“阿丽,我和微姐没有肉体,没有欲望,来来往往得书信倒像是一种宗教上的皈依。”
“如此辩解,真好笑。你是编辑,真会编呢。初次见你书房里挂《陋室铭》,你说一文友所写,后来才知,这静潭是你心心念念的微姐姐。”
“觉得你不认识微姐,所以当时没有必要仔细介绍。”
“什么叫没有必要?记得在深圳我问过你级次微姐,每次谈到她,你总是吞吞吐吐,原来是你心里有鬼出没。”
“什么有鬼?我每天睡得舒坦。”
“你当然舒坦,家里睡着一个,信里睡着一个。”阿丽拿着手上信笺挥舞道,“我觉得我像个小丑一样,好可笑。这是一封一个星期前寄来的信,读着好浪漫。躺在我身边的人,却与别的女人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地说,相约去华山比翼齐飞。”
微姐来信,我让她改寄报社。可收了几封信后,放办公桌抽屉终觉不妥,前些天把信笺用文件袋带回家。我尤怕阿丽看到,把一大堆信笺装纸箱里放书橱下面柜子里,只没想到,信笺现在被抓了现行,成为我移情别恋的证据。
“情圣,好浪漫!真的,只羡鸳鸯不羡仙!”阿丽讽刺道,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空中扬着。这张照片是陈碧真为我和微姐在庐山三叠泉瀑布前拍摄,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的我们展开臂膀比翼双飞。
“我以为我遇见了一生的真爱,原来,我不过是你的餐前开胃酒!一边和我调情,一边和千里之外的一个有夫之妇玩情调。”
“你这行为简直像个小偷。希望你保持一个淑女的形象,尊重别人的隐私!” 我心底恼恨她乱翻我的私人物品。尤其见阿丽得理不饶人,机关枪一样“砰砰”攻击我,恼羞成怒反击道:“有一句西方谚语:好奇心是矛盾或者危险的制造者。中国有句谚语:谣言止于智。你看你现在,既是谣言的制造者,更是麻烦制造者。”
此时,我觉得一味地软弱、妥协或者不屑一顾并不能解决问题,此时,我觉得我不应该纵容她用如此肆无忌惮的口气同我来说话!
“是呀,我是制造谣言和麻烦的,你得微姐姐是制造浪漫和爱情的。你那篇写庐山恋的小说,主人公原是微姐呀!你写的好几组献给w的爱情诗,原来也有原型呀!”阿丽越说越激动,直接把手中的一沓书信扔向地上,道,“呸--,你的爱情世界是建立在虚伪和谎言之上的,你所谓的爱情和隐私,在我眼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尊严。”
“你少扯淡,把自己说成冰雪公主一般,却和罗胖子藕断丝连的。看你人在连云港,心却在远方的罗胖子那里。”。
阿丽见我反唇相讥拿罗胖子回怼她,气不打一处来,把手中剩下的另一捧书信朝我扔来,有两封信像三叠泉下比翼双飞的鸟儿,悠悠扬扬飞在空中盘旋着,忽然折断翅膀掉了下来,忽忽悠悠掠到我脸颊,飘落到眼前的地面上。
阿丽走到书橱前,拉开书橱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微姐送我的那块玉环。昔日在“海誓”“山盟”石前她对这块玉环提出质疑,不久,我就从脖子上摘下,放在书橱抽屉里。阿丽把玉环举在眼前道:“这就是你的相好的给你的信物。”
我冷冷道:“你少扯淡!”
阿丽见我爱理不理的态度,恼怒道:“俗话说得好: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你还是和你的相好的去秀恩爱吧。”说着话,把玉向地上摔去。我看见她要摔玉,忙起身去拦阻,可已经晚了,只看见玉摔在地上,“啪”地一声,断成两半。
阿丽如此嚣张,我气不打一出来,走到阿丽面前的我,本欲去拦阻的手顺势推了她一把,把阿丽推了个踉跄,差一点摔倒。阿丽脸部表情非常错愕,完全没料到我竟然会对她动手,而且,还使这么大力气。阿丽呆愣原地,惊呆了,许久,方才回过味来,开始“咿唔”“咿唔”地哭出来声。
妈妈楼下听到这么大动静,吓坏,忙跑上楼来。妈妈见阿丽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坏了,喝斥我道:“你要死呀,为什么事情欺负阿丽?”
阿丽有人壮胆,“咿唔”“咿唔”哭得更加委屈!
妈妈继续骂我道:“你真是越大越不知道好歹。唯累过,方知闲;唯苦过,方知甜。你这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还没事不分大小就使性子。”
妈妈一急,来了一段文绉绉的话,他本来说我,可阿丽怎么听都觉刺耳,觉得妈妈那话头捎到她身上去,一下噎住了哭声,只直直地不停掉着泪珠子。
妈妈把阿丽劝回房间,又是叮嘱又是央求道:“小祖宗哎——别哭别哭,这样哭,会动胎气的......哎,上次伤了身子,现在还没有好透,我要求求你阿丽,不要哭了。唉,真要被你们俩给气死!”
阿丽看妈妈生气,不太敢哭,嘴里含混着“哼哼”,肩膀一抽一抽的。妈妈又过来大声数落我,给阿丽找面子。妈妈道:“牙和舌头还打架,没什么大了事情,赶快去给阿丽赔不是。”
妈妈骂了几句下楼去。我去房间讨好阿丽,又是作揖又是陪不是。阿丽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不理我。以前,阿丽生气,三句好话一哄就好。哎!这次,哄阿丽,几天没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