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私下嘀咕道:“我怀疑你和阿丽两人八字不合,两人在一起虚虚迫迫的,老是拌嘴?!”
“你这老脑筋,迷信。”
妈妈乱琢磨道,“民间有说法:眼下长等泪痣者命苦!阿丽右眼等泪痣是不是该点掉?”
“老妈,你别添乱好不好?”
妈妈心底疑惑,让我去找相面先生看看姻缘。这人呀,遇见难事自身无法解决,便想到动请鬼神!妈妈的意见,尽管我认为无稽之谈,可为了让她安心,想也该敷衍一下。我当下心忖道:“找外面江湖骗子,不如找刘白眼。我知道刘白眼虽然不为人算命,但易学命理、相面摸骨、测生肖星座运势都会的。”
过了中秋,天冷了下来。梧桐落黄,秋菊飘香。秋深了一些,连云港得雨也开始变多。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日,夜雨渐停,天光放晴。我用夜里刚生长的胡茬子针扎阿丽脸道:“阿丽,今天去孔望山走一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去感受一下这样的意境。”阿丽推开我脸,嚷嚷道:“好疼!”她爬到我身上,用手摸了我胡茬子道:“呦,长得太快,昨天刚刮得胡须,今天就长这么长。”我暧昧道:“胡子长得快,说明我雄性激素强。”阿丽鄙夷道:“你少来!”
听说要带她去游雨后的孔望山,阿丽不明就里,欣然随我上山。有阳光善待,阿丽脸上多了几分明媚。我知道刘白眼今天必来孔望山。每年寒露日,他必来孔望山南坡采摘鬼针草。
刘白眼手里有旧医书,书上有个煎服鬼针草治疗血晕症古方,他常拿这个偏方为熟人治疗高血压。鬼针草并不罕见,山上遍地皆是,只这古方要求苛刻,须在寒露当日采摘,且被寒霜打焉之材才有药效。
我带阿丽一路上赏景散心,进了孔望山景区,沿青石阶往金乌石去,想带她巧遇刘大师。路上,我心里忐忑不安,阿丽若知我借助神启,带她找人相面看等泪痣,一定气愤万分要狂淬我。
刘白眼侍才傲踞,也不随便什么人能找的。凡这天下有大才之人,多臭脾气,性格拧。譬如说养花,他不像常人爱养海棠、牡丹、君子兰什么的,只养习性拧不着的带刺的仙人掌。要说养鱼,只养点冷水金鱼,绝不养热带鱼。呀,这刘白眼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周易、八卦、医术样样精通,平时与人说话,眼睛只看着天,可见“刘白眼”绰号可不是别人瞎眼白起的。
好在他对我素来契重,态度友善。
刘白眼50多岁还是光棍一条。曾经有个四川南充的小寡妇,在本地一面馆打杂,刘白眼常爱去吃碗鸡蛋西红柿面,就一来二去瓜葛上了。两人没有拿证,小寡妇从宿舍里拉了个行李箱过来,就住到了一起。
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也无所谓爱不爱的,无非屋里找个说话的,搭伙吃饭过日子。结果,两人生活三不足个月,饮食习惯相差太大,话不投机散了。正应了那句老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用刘白眼那糙话道:“一个人过习惯了,真不适合两人搭伙,夜里床上放个屁都不方便,饭桌上打个嗝也要惹来白眼。”还有件说不出口的事情,那南充小寡妇年轻气盛,夜夜都要两三次,瘾特别大,让刘白眼很是心焦。这一夜二度春风,觉得半个月坐白打了,走路脚底板发虚。
刘白眼觉得长此久往,一身功夫要被废掉,而且,觉得继续住一起也没趣,给了点钱,哄了南充小寡妇同意和平分手。
这次短暂同居岁月,让刘白眼很懊悔,懊悔自己守了50年的童子功被破功。背后,王媒婆在一群孔望山晨练跳广场舞的大妈面前冷笑道:“他懊悔个屁!听人家说,那南充小女人自住进他家,他三天三夜没出门。邻居传,说南充小女人说的,刘白眼特别厉害,吃个药丸子后做,一夜金枪不倒。埋怨刘白眼一天到晚要要要的,把南充小女人下身都日肿了,三天不能下床走路。”
王媒婆是个寡妇,听见人喊寡妇忌讳,所以不照别人喊南充小寡妇,独喊南充小女人
一大群大妈围着王媒婆吃吃笑。那住西小区的杨大妈道:“这不就该败了,你个王媒婆到多能嚼比蛆。”
南充小寡妇找由头放话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一辈子遇见的男人都是渣男,一辈子也没遇见一个好男人。刘白眼也是个渣男,把我看腻了玩够了,就像扔掉一块抹布一样把我无情地甩掉。”
她嚷嚷自己身体被刘白眼占了便宜,要求刘白眼补偿一万块钱青春损失费。刘白眼落拓之人,一万块钱并不太放在眼里,恨不得马上把小寡妇撇清关系,两人在一起呆一分钟都嫌长,一口应允,甩了一沓大红皮子嚷嚷叫南充小寡妇提裤子滚蛋,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滚到天边。
有熟人打趣问:“刘白眼,女人什么滋味?刘白眼道:“一人生活惯了,有女人睡身边浑身不自在。”那熟人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然,短暂的同居生活也不是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好处。刘白眼有一件旧西装,一年到头不下身,山上晨练大妈说他这件西装穿了好几年,一袖口两个钮扣,一袖口没有钮扣,自结婚后,这袖口上地钮扣倒是全部归了位。哪件旧西装原来钮扣颜色陈旧,配上了新钮扣看着特别扎眼,本来一搬人不注意的袖口反而更加引人注目。让大伙可乐的,刘白眼脚上所穿袜子常常不是一对儿,屋里有人后,穿的袜子都是成双对儿的。
现在女的走了,袜子又开始临时搭配。
徐老师道:“刘白眼和南充小寡妇的关系,就是他脚上的袜子关系,是乱搭配的关系,结果可想而知。”
刘白眼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讲究吃穿,放浪形骸,人前人后,常以地仙儿自喻。我倒知道他志趣,一直想证明道教的起源在连云港。他手上在写一本书,探索道教起源。刘白眼曾说,道教起源于连云港东海太平教,道教最早经典著作《太平清领书》乃东汉末年在东海曲阳地区孕育出书。
路上,我问道:“阿丽,记得刘白眼吗?”
“记得呀,上次在孔望山见过,一面之缘,怎么拉?”阿丽和刘白眼一面之缘,印象深刻道,“你常说的那位爱下颚顶人、爱翻白眼看人的刘白眼?”
“是呀!”
“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你这个朋友,看着奇奇怪怪的。”
“他是奇人。第一次见他,在龙洞广场上闭眼打太极拳,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像醉汉打醉拳。”
“能把太极拳打成醉拳,也是醉了!”
我练过两天杨式太极拳,得过大家指导,看刘白眼一招一式明显不合拳理,既不立身中正,也不虚领顶劲,以为不好。可徐老师说:“此言差矣!大师何须招式束缚,已经随心所欲也!徐老师告诉我,刘大师打拳杂乱五章,但形散神不散,手足暗合,肘膝暗合,肩胯暗合,阴阳互根而又绵里藏针,实乃拳术已趋化境也。”
我看见景区游客接待中心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说:“高铁嘴来了。”阿丽问:“接待省部级以上的金牌导游高铁嘴?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我手指了面包车道:“你看,这是2号车,市政府专用接待车。再说,不是上面的车,也不能直接开进景区。只有领导才有这待遇。”
路过龙洞,果然见到高铁嘴正在给几个领导讲解,手里拿着激光笔指指点点。他看到台阶下的我和阿丽,朝我们扬了扬手。我和他挥了挥手,带阿丽继续往南坡去。
果不其然,远远看见刘大师正在金乌石旁拔鬼针草。
我们过来,他脚下早堆了一堆现薅的鬼针草。我给刘大师介绍阿丽。他手里拿着鬼针草看,并不在意,更不接话。等我说完话,他把手中的鬼针草扔至地上,拍了拍手上尘土,自顾自地抬头看着天。
我说:“刘大师,我和你介绍我朋友呢。”
刘白眼答非所问地用脚踢了踢脚下鬼针草道:“这家伙,拿回去熬药,可以治疗高血压和高血脂病。”
阿丽心想,这人这么不近人情世故,简直不要不要的。阿丽拿起脚下一株鬼针草来看。鬼针草上花儿已经枯萎,变成稀疏瘤状,内有突起物及芒刺,看起来极像一枚黑色骷颅头。旁边杂草中,剩有几朵正开得鲜艳的鬼针草,不肯凋零,白花黄芯,美艳惊人。
“这鬼针草名字听起来好恐怖!刘大师,你怎么尽采花儿枯萎的,没败的花多漂亮!”我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鬼针草。
“鬼针草初秋开花,深秋花朵凋落枯萎。枯萎后花朵会缩成团,像小刺猬,颜色黑不溜秋。再过几日,就变成一团刺毛毛鬼脸,像黄花梨手串上那抱团鬼脸,很是葚人。”
“高血压医生都治疗不好,只能控制,况且病人得了高血压要终身服药,难道你这野草真能治疗?”
“古方上这样讲,我试验了一些人,药效可以!现在年年都要验证,任何一款药都要有临床试验期。只这古方要求太奇特:花正鲜艳采摘不行,须枯败才可用药;须寒露当日采摘,其它日子不行;草拿回家,洗净晾干,用白布袋盛起口束紧,放于室外,让阳光寒霜反复垂打九九八十一天,才可入药,多一天少一天也不行。满足这三条件才可以。”
“天呐,这一剂药要求太苛责。”
“麻烦的还在后面,拿这鬼针草煎汤,加桃胶,辅之白糖、蜂蜜,熬好,再黄柏煎热汤送服,方有奇效。桃胶必须春分当日采摘晨露打湿的,入药才有效。”
“好神奇,桃胶要冬春之间来捡,鬼针草要秋冬之间来摘,这东西真够难为人!”
“可不是嘛,不过比起宝钗服用那冷香丸,熬制来简单得多。”
阿丽在旁观察刘白眼和我对话,忍俊不止。只见他蓝黑西装袖口上有只钮扣爆米花般脱了针线,正耷拉着头在摇晃着,欲坠不坠;沾满灰尘的旧皮鞋与皱巴起卷的西装下摆之间,是两条笔挺裤线,这是拿电熨斗在灰色裤腿上专门烫出来的两道合意褶子。
阿丽印象里,小时候过年,农村人爱新裤子上烫出笔挺褶子。
刘大师把我拽到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带这个女孩子来问婚姻?”
“天,my god!不亏大师,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以隔皮识人心。”我心里大骇,他竟对我想法一清二楚,站他面前有被剥光衣服之尴尬。
“你少扯。”
“简直肚里蛔虫,刘大师你如何知道?”
“你天生好色,一辈子是离不开女人了!你这两只眼睛像两片桃花瓣,眼睛周围隐隐粉色,一看最近就被女人迷住了本色。再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能问什么,无非金钱、婚姻。你素来落拓之人,对金钱没有欲望,自然问的婚姻。”
“我哪里问婚姻,只不过路过这里,撞见你而已。”
“呵呵,几个月撞不见我,偏偏今日撞见我,而且撞见的地方也是人迹罕见的南坡,未必太巧合了吧?!”
“无巧不成书嘛。”
“世间拿有那么多巧可讨?”
“我不过和朋友来孔望山玩,听说你来了,特意拐过来看望您。”
“呵呵,你这油滑了。俗话说: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刘大师,你知道我从来不信命,也不信那面相、手相、摸骨什么的,皆旁门左道之术。你不一样,是大师、先知,我今特带老妈一疑惑来问一问你,阿丽右眼下那一颗等泪痣,会不会影响运命?” 趁阿丽在那边赏花,我小声悄悄问。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先知是佛祖,先知市穆罕默德,先知是上帝!亏你学佛之人,被这些虚妄念头扰心!这有什么好看的,只有鳄鱼为自己流眼,大慈悲之人、有情大士眼泪尽为别人所流,这样说来,阿丽有大佛缘也。”
刘白眼说完,在不多言一句。我知道再问,也是枉然。他之言,让我无言以对。我悄悄细说来意,把妈妈想算一算我和阿丽姻缘之事说了,并把两人生辰八字报上,求他帮看一看。刘大师又问了一遍阿丽八字,手指捻了捻,嘴里念念有词,眉目间有惊讶状。我等他话,他却未置可否,眼睛翻着白眼看天,张开嘴巴里露出一口黑不拉唧的坏牙道:“我知道了。”
我知此事已种他心上,并不需多央求。我扯开了道:“刘大师,什么时候喊徐老师一齐聚聚呀?”
“你们聚,别喊我,我练功三年,被你和徐老师一顿狗肉就破功。”
说完,我俩对视一笑。
“我最近正在练峨眉山杨家三十六棍。上天在南城赶大集,觅得了两根齐眉短棍,蜡条的,不粗不细,刚柔并济,拿手里正舒服,我买下来,找人两头上了铁箍,又用细砂纸细细打匀了,拿手里又滑又润,非常好使,送你一根。”
“大师,棍子多少钱买的,我与你钱。”
“你这人太见外,这点钱何须挂齿。星期六早上,你到龙洞来,我给你比划比划峨眉山杨家三十六棍。”
“好好,星期六早上龙洞见!”
回家路上,我越想越蹊跷:刘大师神通广大,我来,他似早知,我所想所问,他早已经一肚子数,真乃神人也!阿丽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道:“狗哪辈子得罪你们啦?开口闭口就要吃狗肉!我最烦你和徐老师吃狗肉!”
“修行之人,不是一般人,吃肉喝酒,穿肠即过,不在肠子里过夜的。徐老师每次吃完狗肉,就忙开,反复上茅房,不停拉肚子,得拉十几遍,把肠子拉清,才舒服清爽。”
阿丽擤了鼻子道:“恶心死,狗肉朋友!”
“刘大师倒饮食清淡,吃东西简单,只为维持身体最基本一点能量。冬天早上,一块馒头夹一根咸菜,喝一杯白开水。茶都不喝,嫌茶水太香,动自己心魄。他平生见不得浪费粮食,每次吃饭,总不作声吃完桌上剩菜剩饭,才会起身。有一次,我捉弄他,请他和徐老师吃饭,故意点多几道菜,买单时,剩半桌菜,刘大师看心疼,一人风卷残云,没五分钟便把半桌剩菜剩饭扫完。吃完,抹一下油嘴,如无其事的笑眯眯出门,路上依然健步如飞。唬得我心里直喊神人,按这食量,正常人早被撑死。”
“你这一帮人都乃婆罗门道。”
“以前有一次,我在摩崖石刻下背诵注音版本梵文《心经》,正背‘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咒语。刘白眼过来,说我梵语发音不标准,给我复诵了一遍咒语梵文标准发音,指出梵文里清音和浊音之区别。他说,咒子里揭谛梵文写作‘gate’,是浊音,尾音t是D的清音,是齿音,舌头在牙齿旁边轻轻一动‘dei’ ,‘gate’念作‘gadei’。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刘白眼为读原经专门自学梵文。
他那一番指教让我从此心底大折服,感叹刘白眼学问浩瀚烟海!
阿丽拉了我衣服后摆道道:“你好好骑车,被摇摇摆摆的。你这一嘴‘gate’、‘gadei’的,什么意思我也听不懂!你向来花里胡哨的,心无正信,‘gate’、‘gadei’读的再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