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正月,万物复苏。一晚,窗外西南空中,挂着一轮上弦月,正皎洁。窗外突然起了风,刮得空中树叶杂物乱飞。一阵乌云飘过来,遮住了那一轮孤独的月芽儿。月亮处的云团幻现出一双亮而无神的眼睛,一会儿,眼睛里光泽消灭,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窝。
晚上大概十一点,陈大四来电,黯淡道:“我妈走了!”我唬了一跳,忙问:“陈大姑什么时候老的?” 他黯淡道:“不到半个小时。”我说:“我马上过去。”
半晚不夜的,接陈大四电话就觉不祥。他婚后成了独立大队,并未像往常常和我联系。今年过年,电话里说忙,甚至没有找我小酌一杯。我知道乔月溪一定吹了什么枕头风所致。
雨璇早已睡下,我看外面天不好,又是半夜,不忍心喊她。天冷,客厅呆不住人,爸爸、妈妈早洗了脚,抱着热水袋上床看电视。我不打算把陈大姑老了这事今晚告诉父母,怕父母受惊失眠。
我穿了件后羽绒服出了门,一脚高一脚低的抖抖呵呵往陈大姑家去。冷风呼呼,刀一样割着脸。远远看到陈大姑家早换了大灯泡,照得房间雪亮,上面挂着丧幡,白乍乍的。我不由得缩了脖子,觉得汗毛倒竖了起来。走过去,楼洞门口几棵大梧桐树上“呼--”地惊飞起几只乌鸦,一阵聒噪,后死一般的寂静,楼道里传来隐隐哭声。
至一楼,防盗门打开,早挂上竹帘子。我掀帘子进去,陈大姑早裹着红色寿被里,被家人摆放在客厅地上席子上,头正对着客厅的门。
陈大四和三个姐姐、姐夫已经到了,披麻戴孝。男人正商议后事,女人哭泣泣的扯东拿西德。
见我来,都过来与我打招呼。我先给陈大姑磕了头,拉了陈大四来阳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他递了支烟给我,等相互点燃长抽了两大口后,才搓了搓手掌说“下午五点多钟,我妈突然捂心口窝说疼,然后晕倒,我爸打电话,三姐第一个到的,打120送去医院,医生说瞳孔都放大了。在急诊室抢救了半个小时,没抢救过来。本来,姐夫想先送太平间,明天再送殡仪馆。可我爸不同意,一定要拉来家,说让她从家里走,以后鬼魂能找到回家路。”
“嫂子呢?”
“没过来。结婚后,我妈气个半死,三天两头发脾气,指着东,说着西,比着狗,还卖着鸡,我妈脾气你也知道,让她不痛快了,嘴一天到晚就缝在你身上。我妈天天骂我不孝,也一直不许乔月溪上门。今天,她倒是要过来,说要尽孝,怕给邻居说闲话。我倒没让她来,你想想,这阵过来怕刺激家人。再说,她现在肚子里有了,三个多月,反应还比较厉害,这半夜三更的过来,也怕惊动胎气。”
“嗯,”我点了点头问打哦:“陈大姑后事怎么说?”
“现在丧事一条龙服务,给钱让他们操办好了。再过一会,花圈、挽联、孝布、寿碗都会送来。明天摆一天,后天火化,然后上山。”
“这么快?”
“刚才做丧事的算了,说后天是好日子。”
“墓地买了呀?”
“大姐夫认识民政局领导,已和殡仪馆卜馆长打过招呼,后天早上排第一个,说炉道里干净。青龙山墓地那边也打了招呼,选的独立亭子墓地,风水师父过去选的,在南坡上首,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敞亮,全部花岗岩构件,四周栏杆上雕刻小狮子与祥云纹,要100多万,分管领导打了招呼,五折,才50万,赚大了。”
“花这么多钱呀买墓地,没有必要吧?”
“我托了风水师选的墓地。风水师讲,坟墓要认真选,影响后代财运和福运,不仅仅给老人找一个安息之地,还要给后人带来好运。风水师说了,这块墓地在半山腰,三面有山一面有水,位置好,压住鹤脉,后人易出贵人。”
“听过龙脉虎脉,倒第一次听说鹤脉。”
“所以说要与时俱进,时代变化大,什么都要学,三天不学习,智能手机都不会拨弄。”
“你说的倒也在理。现在手机APP层出不穷,市场上二道贩子都开始用起二维码。”
“这50万要是资助贫困生,能帮助多少人上大学。”
“办丧事都是办给活人看的。我现在赚到钱了,不花点,一则自己内疚,二则,亲戚邻居都睁着两眼盯着我呢。唉,我有钱也不会去资助贫困生。现在养儿子都没记个孝顺的,别说杨外姓人。这不前几天看报纸,说有人资助了一个白眼狼。”
这时候,二姐大娟手里拿了孝布过来,要给我扎臂膀上。
陈大四道:“别了,这半夜的。三叠明天还要来,再戴孝也不迟。”
“陈大姑爷呢?”
“在主卧室。”
“我过去看看他老人家。”
陈大四点了点头,带我来主卧室。陈大姑爷一人坐长桌旁抽烟发呆。我说:“陈大姑爷,世事无常,不要太过悲伤,节哀顺变!”他从烟盒里抽了支烟给我,道:“叫你费心了,这么晚来。”我扬了扬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道:“陈大爷,我有了。”
见他把烟放回烟盒,手抖着放了几次放不进去。
“陈大姑一向身体挺好的,以前开烟酒店,进货一人骑个小三轮车就去了,除了有点高血压,这么多年,没听说她有什么大毛病呀。”
“这不都给陈大四那个小泡子气死的,这好两年,她气郁结在心里顺不过来。陈大四这个没料的,找个二婚头来家,他妈不同意,不许上门。他倒好,带着姓乔的跑外国旅游结婚,在外面招摇,在家里却不办婚礼。老邻居问起,他妈都没脸说。上次,把他妈气晕倒过一次,拉到医院,医生一量,说血压二百多,让住院。这一住就住了半个月,天天喊心口疼。来家后,就落下病根子,一生气就心口疼。平时只要一提到那姓乔的,就气得胸口堵痰发闷,直拍胸口说喘不上来气。”
“现在这年轻人事情,老年人该不管就不要管。”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可她就想不开,劝也没用。”
“陈大姑这走的也太突然了!”
“中午还有说有笑的,好好的,吃了一大碗饭,还吃了不少肉。下午,五点多说下楼去把晒在小花园里的萝卜干收上来,一进门就捂胸口说疼,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就慢慢栽倒了。我连扶带扶没赶上,摔地上去,额头都磕出血了。等120拉到医院,头肿了一圈,医生说是血压突然升高,造成中风,摔到地上,后脑着地造成脑出血。”
我心忖:“以前听《说岳全传》气死金兀术笑死牛皋桥段,本觉得说书人虚构,乃戏剧冲突,看来现实生活中真确有其事。”我叹气道:“哎,陈大姑辛苦一辈子,一直念叨要抱孙子,这孙子也没抱上。”
“可不是嘛,她说走就走。哎,这人来世上一辈子,就是受苦来的。,人呀,也真没什么意思!”
“嫂子已经怀孕了,不管怎么样,生的也是姓陈家的人,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还带孙子。”
陈大姑爷眼睛里亮了一下,道:“老天有眼,陈家能有后。这孙子是陈家的种,我当然不能不认。不过那姓乔的,我不会认的。不然,以后我以后入土,没脸面,愧对列主列宗。当年,生到第四个,才好不容易生到这个小泡子,没想到是混世魔王投的胎,能把他妈活生生气死。”
“陈大姑爷,你这可不对,认孙子就要认孩子妈。”
“哎--,这也怪我们老公俩,开个烟酒店,比一般人家手头活钱多,从小对这小泡子过于溺爱,要什么给什么,好东西都尽他来,他三个姐姐看都看不到。你看,当年他说要买汽车带人,我和他妈掏了7万多块钱,给他买了老毛子的汽车,整个我们那一条街第一家买汽车的。这些钱哪里来?都是我们一包烟一包火柴一包榨菜卖出来的钱。结果,他买了汽车,人没带,一个籽儿没苦到,还天天回家伸手要汽油费。整天开个车,满街转悠玩,没见他做过一件正经事。”
“人家现在可是大金融公司董事长,成功人士,前几天还给下面县城小学捐款捐物,还上了报纸电台。”
“现在他做那叫什么生意?开的典当行,放的高利贷,过去叫放的印子钱,都是断子绝孙的勾当呀!解放前,谁做这行当?都地痞流氓买办资本家,哪有正当人做这个的!”
“陈大姑爷,我真不懂这一行,现在叫应急金融中心。不过,我也不太知道里面怎么运作的,好像还有房地产抵押这一块。不过现在满街开典当行,好像做这生意也不违法。”
“你看现在满街乱套了,到处开的药店、典当行和寿衣店,以前哪有这个样子呀。这都什么呀,都暴利呀,以前谁做这些个生意,怕犯忌讳,现在人都抢着做,什么赚钱做什么。我看呀,这礼智信仁义礼的教育还是跟不上,后面巷子里一到晚上到处站街女,这不就坏八辈子良心了。”
陈大四在客厅喊我帮忙,我这才不和陈大爷寒暄,出了主卧室,看见做丧事礼仪的正往楼上搬花圈、哭丧棒、寿碗等举丧物品。楼下小货车拉来铁架子、圆桌、椅子,工人正在搭台子和帆布大棚,明天要请吹拉弹唱的,城里城外亲戚来举丧,还要预备办流水席。
来人叫陈大四接个电源到楼下,说花圈高科技,中间防水显示屏,要输入主家举丧信息,有设计好模块,可以点选。陈大四不太会弄,让我和他一起下楼,配合做丧事礼仪的编辑文案和组织视频画面输入。
再回楼上,见陈大四三个姐姐正在撕孝布,准备丧礼薄。我看到大娟脸色惨白,问道:“二姐,你脸色不好看,怎么啦,感冒了?”大姐道:“被吓的。头先带我妈来家,姊妹几个说给她老人家抹个澡,好换寿衣,大娟不敢上手,在旁边看,吓得一直发抖。还是小红胆子大,都她上前。”
大萍是大姐;大娟是二姐;小红是三姐。
大萍问我:“雨璇呢?”
“刚才接到四国电话,她已经睡下了,明早要早起,没喊她。”
大娟问:“好多年没见到雨璇呢。”
“雨璇小时爱往你家跑,到你家就不走了,在你家吃在你家住的,小时候,陈大爷、大姑最是疼她,三个姐姐到哪也爱带着她。”
大萍道:“是呀,粉妆小玉人儿,雪嫩雪嫩的人见人爱。”
大娟问:“雨璇现在有没有处对象?”
“还没有。”
大娟说:“她条件那么好,我看什么时候给她介绍一个。”
大萍说:“听说雨璇他们印刷厂效益很好。”
“是呀,年前印刷广播电视报,天天加班。”
小红问:“前两天在路上,看见小染坐在一男孩子自行车后座上,从我面前闪过去,我喊她没有听见,应该是他男朋友吧?”
“好像也没有,就知道一个男孩子一直追她,好像她还没有松口同意。”
小红问:“男孩子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没见过面。”
大萍道:“那你妈不着急呀,小染和你年龄也不小了。”
“怎么不急,天天催促。”
大娟道:“你也该结婚了,让秦大妈早点抱孙子。”
我看了手表,已经丑时,道:“今晚太晚,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和我父母、小染、雨璇一起过来。”
我说着话,起身出门,陈大四出来送我。
“需要帮忙,你尽管说。后天我去送陈大姑上山。”
“也没有需要帮忙的,都交给那帮人办好了。”
“嫂子一人在家,还有孕,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哪能回去,今晚得守夜,添灯油。那头顶长明灯不能灭!”
次日,妈妈知道陈大故驾鹤西游,眼睛红了,唏嘘道:“你看看,前些天陈大姑还来家里,眼明腿健的,你看,这才几天。毕竟处邻搁居多少年,又还沾点远亲,乍乍听到,心里还怪难受的。哎,这人呀,真没得意思!”
我趁机劝谏道:“这也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想不开。老年人还是要少管年轻人的事情。就像小染,找不找,找什么样的,你都别多操心,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心眼子。”
爸爸道:“你看陈大姑苦了一辈子,这刚把四个孩子都拉扯成功,刚要享受,却就走了。陈大姑性格太要强了,家门口什么都爱争,这人也是,太爱计较也不好。”
妈妈去卧室取了现金,道:“我和你爸过去送点烧指钱。等中午小染、雨璇下班,你们兄妹一起去。”
“小染雨璇自己去吧,四国已给我两遍电话,催我过去,说里里外外来了不少娘家农村亲戚,正哭闹了,说陈大姑是被儿媳妇气死的,不让,要让乔月溪出来磕头谢罪!”
妈妈问:“怎么说?”
“四国说他一个人弹压不住,让我过去帮忙。”
妈妈道:“这人家家里事,你可不要上前多言多语的,说好没你份,说坏还惹是非。”
我说道:“四国说了,也没多大事情,都十几年不上门穷亲戚,这么积极,无非想闹点烟闹点酒,需要稍微花点钱打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