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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一步一颤地跳着走着，意识到应该跨越门槛，抬起右脚，跌倒在门槛上，呀啊，俺的老娘来，这里机关很多呢，她伸出手，摸着门槛，怪不得呢，门槛有点高，坐着，用屁股作转轴，挪腿，慢移，不一会儿，身子朝着堂屋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借着昏黄的光亮，掀开门帘，脱掉鞋子，伸出枯柴似的手掌，爬到炕上去。
“大娘来了？”
“来了，闺女，”接生婆伸出蜷缩的小手，擦着脸上的皱纹，“日子到了？”
“按日子算，还有十来天，肚子有点疼？”
“这是小孩子，闹着呢，也有不少愿意早到世上的，闺女，你想呀，生孩子和我们走路一样，有的走着，有的跑着，有的快步，有的慢步，把手伸过来，我试试？”
手伸过来，接生婆搭着脉搏，闭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一强一弱，强弱均匀，孩子很健康，猛然睁开眼，炕前里的他吓了一跳。
“大娘，需要做什么？”
“把水装在锅里，烧水？往锅底下插劈柴。”
“嗯。”他下去了。
“闺女，俺拾孩子四十多年，从脸皮上看，好像生个闺女？”
“男孩女孩都一样，一样亲。”
“闺女，有酒吗？”
“有，晓文？拿酒？”她叫着。
“拿酒？”他伸过头。
“把酒拿来，顺便拿点小咸菜，喝点酒，有劲。”
“我不喝酒？”她嘟囔着。
“是我喝。”
堂屋内，叽里咣当的添水的声音，他抱来劈柴，嚓的，火苗舔着灶膛，窜出来一尺多长的火苗子。
“锅底加劈柴了吗？”
“加了。”
“使劲加。”
“得了。”堂屋内传来干净利落的声音。
“这个小酒，还行？来劲，”接生婆起开瓶口，握着酒瓶脖子，嘴对着口，咕咚一声，闭着嘴巴，瞪着眼睛，好长时间没有缓过气来，“我对酒，没有孬好，好的，喝几口，孬的也是喝几口。”
哎呀，啊呀，呻吟声时断时续。
“丽雯，怎么了？”他掀开门帘，瞅着。
“怎么了？生孩子？”接生婆嚷着，“女人的鬼门关。”
“大娘，没有到日子，真生？”她询问着。
“那还假？”
“哎呀，哎呀，哎呀？”
接生婆拿起酒瓶，吱的一声喝下，酒底硬硬地撞在炕上。
“让孩子他爷过来看着，女人容易不容易？”
“不？”她叫着。
“看他以后还敢欺负老婆不？”
“不？”坚定的声音。
“好好好，不，他爷，别过来。”接生婆顺从着。
堂屋里，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着炕上的声音，灶中的劈柴，噼噼啪啪地响着。
“这个小孩很顺利，露头了？”接生婆瞅着。
“露头了？”她的头上，湿透了，她咬着湿透的长发。
接生婆伸出油黑的手背，轻轻摁着，孩子的黑头发进去了。
“哎呀？哎呀？”咬着牙齿的咯咯声。
“生孩子，我是跟我娘学的手艺，传女不传男，孩子刚露头，不能一下子出来，那样有些地方会冲破，慢慢出，大人孩子安全。”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感觉跑不跌了，屎和尿要拉在炕上，她坚持着，要站起来，唯一的愿望，想快去厕所。
“不管什么，都在炕上吧？”接生婆开导着，真正生孩子的时刻，到来了。
她扶着炕面，一起身，孩子跌落在炕上，酒瓶子绊倒了，吐吐地吐着白沫。
“生了，生了，生孩子怎么这么顺利？”接生婆慌乱地忙着，“看走眼了 ，是个男孩？怎么会是男孩呢？”
“又是男孩？”他有气无力地询问着。
“孩子他爷，有鸡蛋吗？”
“有？”
“把锅里水舀出来，剩下的，打几个鸡蛋，给老婆吃？”
“几个？”
“两碗，每碗五个吧？”
白瓷碗里，白生生的鸡蛋，椭圆形的，拥挤着，薄薄的汁皮漂浮在上面，碗沿上的汁皮拖着，当啷在碗外，沾着灰黑的碳末，马丽雯轻轻地摇摇头，接生婆站起来，寻找酒瓶，酒瓶躺着，像出生的孩子，在肚子的底部，晃动着一韭菜叶的白酒，瓶口淌出的液体，像一条蓝色的小溪，混合着血水尿液，聚集在较矮的地方，彩色的液体，顺着炕席的缝隙，慢慢渗透着，接生婆转身，跪在炕上，浑浊的双手，散发着奇异的腥味，捧着，淋到盛着鸡蛋的白瓷碗里，马丽雯疲惫地闭上眼睛，剩余的液体，像一股幽灵，冲击着接生婆的神经，她趴在炕上，舌头在炕席上迅速游动着，一顿充盈着灵气的大餐，满足了接生婆所有的触觉，她坐在炕头上，依着壁子墙，喷着又细又长的气流。
“孩子，有大镢了？”接生婆有气无力地说着，显然像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马丽雯点点头，孩子身边酣睡着。
从门后，他拿出镢头，站在门口。
接生婆颤巍巍地爬下炕，双手提着胎衣，抬脚迈向门槛，胎衣哗啦掉在地上，早晚得入土，这么急干什么，她招呼着，使劲抓三下，第一下，一抓金，第二下，二抓银，第三下，子孙成群，他迷迷糊糊地点着头。
“第一下？”她叫着。
“什么来？”
“一抓金。”
“一抓金。”大镢深深地抓下去，一个深深的泥坑出现了。
“二抓银。”接生婆不敢说第二下了，怕他忘记，干脆领读着。
“二抓银。”泥坑又深了下去。
“三抓子孙成群。”
“三抓子孙成群。”泥坑深了，他把泥土扔到一边，接生婆放进去胎衣，埋好，踩结实。
“踩结实，别让狗啊，猫的，扒出来吃了。”
天刚破晓，浓厚的雾气里，二八平把像飞出的箭头，钻到中心校，校长刚刚起床，洗漱着。
“晓文，来了？这么早？”
“校长，马老师生了孩子。”
“马老师生了孩子，与你有什么相干？啊，想起来，你是她老公。”
“马老师生了孩子。”
“生，生呗，你们厉害，结婚快，生孩子更快。”
“校长，是不是得请假？”
“当然 。”
“多少时间？”
“一般都是一个月。”
“啊，谁过去顶课？”
“你看，还就是不好找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找谁呢？”
“找谁呀？”
“郭老师，先回去顶着，我物色一下人，怎么样？”
柳树旁，同学们聚集在国旗下，旗手绑好国旗，举起右手，行少先队员礼，升国旗，郭晓文吹着口琴，同学们唱着国歌，鲜艳的国旗在旗杆上缓缓升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