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路被葱郁的刺槐树遮挡着,河水横在弯曲的小路上,郭世文赶着牛车,一捆捆的木柴码放整齐,上边平放着蔬菜和面粉。
“世文,看你嫂子去?”宋大娘出来了。
“给我嫂子侄子送点面粉柴草。”
“你的亲侄子会跑了吗?”
“早就会跑了。”
“你看,你哥,要不,好日子?”
“谁说不是?”
“一对夫妇一个孩子,他们两个,多好的家庭呀?都是老师。”
“这就是我哥的命。”
柳树下,风刮着,大小背着书包,推着车子,马丽雯挥着手。
“娘,我走了?”
“大小,路上小心点。”
“我是大人了,不用嘱咐了。”大小回头看着。
“骑车子,慢点?”
“娘,知道了。”
“已经上初中了,大学生了,要和同学比学习,比成绩,不要比别的。”
“娘,我知道,这辆二手车,挺好的。”
“好就行。”
“娘,我上车了。”一阵铃声,车子消失在大门外。
望着儿子远去的路,弯曲的堆满蒿草的路,粗过碗口的白杨树,绿荫洒在凸凹的路边。
一辆牛车慢吞吞地赶过来,她的脑海里,迅速显现着他的身影,牛车越走越近,他从车上下来,牵着缰绳朝着学校大门走来。
“世文,来了?”她有点紧张,脸红红的,“不用这么多,柴草和面粉都有。”
“嫂子,卸点柴禾,卸点面粉,自己的东西不花钱。”
“到了家了,屋里喝点水?”
“嫂子,不渴。”
“不渴也到屋里坐坐吧?”
“不了,嫂子,还有地里的活。”
“世文,你和他爷爷也不容易,不要这么送了?”
“我们家有地,什么都方便,你们住在学校,什么都麻烦。”
“将就着过吧?孩子大了,就好了。”
“嫂子,要不,你看找个合适的?”
“两个儿子,怎么样的才是合适的?”她叹一口气,“都是花钱的主。”
“嫂子,别亏了自己,我哥误了你。”
“世文,千万别这么说。”
“嫂子,照顾两个儿子?”
“兄弟,还是认命吧?”
“嫂子,我还是劝你,考虑一下?”
“谢谢了,兄弟。”
赶着牛车出门,一个光棍汉推着小推车,装满了柴禾,穿着没有扣子的衣服,顶着油亮的光头,邋遢着没有后跟的鞋子,一步一挪地走过来。
“你是马老师吧?”光棍汉直起腰来。
“嗯,有事吗?”
“马老师,听说你缺少柴禾,我给你送来?”
“谁说的?”
“一个牛车给你送柴禾,我就是这村近便,四十多了,单身,我给你送,天天送,可以吧?”
“你是来磕碜我的吧?”
“不是,我是正规的请求。”
“我还有两个儿子,知道吧?”
“不是光要柴禾吗?怎么又多出来两个儿子?”
“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认什么真?谁不知道谁?”光棍汉转过身,拾起车把,调转头,邋遢着鞋子,呿嗒呿嗒地走了。
他坐在地排车上,拐进胡同,牵着缰绳,拴在门口的小树上,父亲扛着铁锨走过来。
“回来了?”
“回来了。”
“没有别事?”
“没有,我嫂子给你一张照片。”
“这是没有大事?是不是我孙子的?”
上衣口袋拿出照片,父亲一把拿过去,稚嫩的脸皮,堆起的笑容,手中捧着的葡萄,咧着的嘴巴,眯着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小子,二小,这眼眉,这眼睛,像我的儿子,”父亲看着,乐哈哈地走到草垛旁,坐在碎草上,仔细地盯着,“我儿子的种,没错。”
“爷,这是咋了?”
“我想喝烧酒。”父亲高声嚷着。
黑亮的叶片,棵棵沐浴在春风里,柔软的绿浪,起伏着,推向沟边。
郭父拿着锄,慢慢清着草墩,汗水渗在黝黑的泥土里,他扑弄着双手,弹掉着灰尘,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孙子的照片。
“苦命的孩子。”
“你命苦,我更命苦。”看着远天上的云彩,你没有了爷,我没有了儿子,有出息的儿子,这是命呀,他把照片摁在脸颊上擦着,放进口袋里。
他扛着锄头,走进胡同,大鹅嘎嘎闹着,歪歪扭扭地走着,胡同口站着聊天的妇女,看见兴冲冲的郭父,一股酸酸的感觉,冲积在脸上。
“郭大哥,锄地来?”
“看,这是刚照的?”郭父拿出孙子的照片,扬着。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
“像我聪明的儿子吧?”
“哎呀,几天功夫,这么大了?”
“哪不?”
“真随你的儿子呀?可惜了,可惜了。”
“俺有了孙子了,俺有了孙子了,”郭父走着嚷着,“俺也有端酒的了。”
“老郭大哥,好好干,为了孙子?”
“那是。”
“人们常说,有了儿子,自己就是儿子,有了孙子,自己就是孙子,一点不错。”
“不管儿子孙子,自己熬的,好好干,”郭父笑着,“俺愿意当孙子。”
垂柳的枝条柔软地扫着水面,密密麻麻地堆砌在河边上,鸟儿在枝叶间,翻飞着翅膀,啾啾的鸣声,溅起了轮轮的水波。
浓眉大眼的郭世文,牵着王琪的手,藏在柳林里,宽阔的胸膛,吸引着情窦初开的王琪,清纯的脸蛋,弯弯的眉毛,可人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神秘,那么让人神驰。
“怎么样?你的家庭同意了吗?”他攥着她的手。
“我和我妈露了,我妈不同意。”
“咋?”他握着她的手,有点生痛。
“我还有个哥哥没有结婚?我娘说了,我哥结婚后,我才捞着出嫁。”
“你哥永远不结婚,你永远捞不着出嫁?”
“你怎么说这话呢?不是诅咒我哥找不着媳妇吗?”
“不是不是,看我这破嘴。”
“你知道我们就娘仨。”
“你哥的意思呢?”
“我哥的意思,打光棍子,也不要我换。”
“你哥好样的。”
“我们的事情,你打谱怎么办?”
“能有什么办法?找媒人说呗。”
“找媒人说,肯定不行。”
“你说怎么办?”
“你家里能够拿出多少钱?”
“我家哪有钱?我母亲,我哥哥,都花光了。”
“哎。”
夜色朦胧,几个星星眯着眼睛,胡同里的犬吠声,时紧时缓地闹着。
郭世文背着铺盖,王琪挎着花包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胡同里闯着。
“来,给我。”她把包袱递给他。
“能不能快点走?”
“我也想快点走?能行吗?”她腆着大肚子,他扶着,慢慢地朝村外走去,朦胧的村庄里,犬吠声夹杂着错乱的脚步声,噪杂地钝响在混沌的暗色里。
“天要亮了,追我们的吧?”她偎依在他的身上。
“不可能,我没有让我父亲知道,你呢?”
“我哥和我娘也不知道。”
“快到车站了,到站我们坐第一趟车去火车站,一坐上火车,我们就好了。”
“嗯,我们不回来吗?”
“看你说的,一有孩子就回来,能在外面待多少天?”
“我怕我娘和我哥受不住?”
“到时候,我们回来了,孩子有了,就好了。”
她站住了,眼睛静静地望着,一个熟悉的人,站在浓雾下的晨曦里,他惊讶地站着嘴巴,谁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