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冒着黑烟,拐进学校,停在如苍穹盖的柳树下,宋新才脸上笑着,熄火下车。
“有什么事情?”郭晓文笑着。
“学校的活干完了,临时没有活。”
“今天在这里吃饭吧?”
“别的,走,到街上去。”
三轮车在饭馆门口停下,老板笑着从屋内走出来。
“宋老师,几天不见,鸟枪换炮了?”
“老板也笑话俺这些要饭的?”
“宋老师,你是要饭的,俺是啥?”
“老板,弄四个小菜,喝一壶,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对,整天死气沉沉的,像什么?男人就得像男人的样子。”
“真是知己。”郭晓文竖着拇指。
“别知己了,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宋新才打趣着。
“听说你们老师,有一个找了年纪有点大的民办教师?”
“不晓得。”他想岔开话题。
“听说男的师范毕业,年纪不大。”
“老板,别说了,先冲壶水,让弟兄们喝点水,歇歇?”
“好了。”
菜上齐了,两个人喝起闷酒,郭晓文拿起酒瓶,往茶碗里倒,不长时间,趴在酒桌上,有时候自己的选择,就是他人的笑料。
晚饭后,斜阳映照在草地上,鸟雀的叫声,欢喜地洒在空中。
郭晓文搀扶着肚子隆起的马丽雯,她甩掉了他的胳膊。
“哪有那么多事情?我娘生我的时候,上午还在坡里除草,中午在厨房做饭,试着有感觉了,到炕上就生出来了。”
“现在条件比那时好多了吗?”
“娘,我是怎么来的?”大小迷惑地问着。
“下大雨的时候,你老娘和我,一个拿着盆子,一个拿着笊篱,你老娘看着一个小孩在水中,我一笊篱就把你捞上来了。”
“那时我在水里干什么?”
“抓小鱼吧?”
“我最愿意到河里捉小鱼了。”
“想不想我和你娘再给你捞个弟弟?”他笑着。
“怎么不想?爸爸,你捞的时候,带着我?”
“好呀。”晓文笑着。
太阳灶旁,她挺着肚子,不很利落地提着两把暖瓶,弯腰拿起舀子,灌到暖瓶里。
“娘,我帮你?”大小跑过来。
“不用,光打了暖瓶?”
“打不了。”
“烫着。”
“烫不着。”
“到门口,看看你爸爸,回来了没有?”
大小飞快地跑到门口,朝西望着,他骑着车子,轻松地走着。
“爸爸,这个车子好骑吧?”
“好骑。”
“我也想骑。”
“长大点,我给你扶着。”
上课的钟声响了,她拿着课本走进教室。
“同学们背诵诗歌,游山西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扶着讲桌,“找个同学背诵一下,赵阳?”
“游山西村,宋,陆游,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厚伟?”
“游山西村,宋,陆游,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头晕起来,她扶着桌面想蹲下去,倒在地上,同学们窜出教室,喊叫着郭老师,他跑过来,抱起她,踉跄着走到宿舍。
“娘?”大小在后面哭着。
“大小,娘没有事?”他喊着。
赤脚医生背着药箱,骑着弯把,跟随着他,来到学校,走进宿舍,低头,拿着听诊器的手,在凸起的胸脯上,摁着这里那里。
“一切正常,没有事,好像是累了。”
“我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躺着?”她睁开眼睛。
“太累了,没有事,怀孕了,要注意休息。”
“谢谢医生。”
“郭老师,到商店买些红糖,补补身体,没有别事,劳累过度。”
“医生,没有别事吧?”马老师期盼的眼神。
“什么事也没有?太累了。”
“我娘有事吗?”大小叫着。
“放心,小朋友,你娘什么事也没有。”赤脚医生蹲着,抚着孩子的脸蛋。
他提着红糖进来,放进水里,搅拌着,端着茶缸,递到她,黄色疲倦的脸皮,绽放着舒心的笑容。
他站在太阳灶前装水,她拎着暖瓶往宿舍里走。
“你咋?丽雯?”他快步走上前。
“我没有事的。”
“医生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吗?”
“知道了,还有三个班的学生。”
“快到屋里,多喝点红糖水?”
“没有那么娇贵。”
他坐着马扎,往灶口添着柴草,火苗窜出灶口,锅盖上吱吱冒着热气,诱人的饭香弥漫在屋子里,他从咸菜坛里捞出咸菜,切成块,饭桌方正地摆炕上,她躺着,悠闲地看着他,会心地笑了。
“爸爸,筷子,给我,我拿。”大小喊着。
他倒出红糖,放进盛满温水的茶缸,缕缕的甜味飘着,大小的眼睛紧紧盯着搅拌的筷子,数着,一圈,二圈,三圈,小心地倒出一小碗,递给大小。
“爸爸,什么?”大小假装地询问。
“是不是喝点?尝尝?”
“糖?”大小舌头轻轻地伸进去。
“喝了吧?”
大小的眼睛看着炕上的娘,她开心地点头,大小接过茶缸,笑着。
“快喝吧?”
少女般的祥云袭上她的脸庞,少女般的羞涩,袭遍全身。
臃肿的身体,让她处处不便,她坐在办公室内,坚持着批改作业,他端起温热的水,递过去,激烈的单车铃声,传进屋子,他俩惊奇地对视着。
“谁呀?”
“鹿大姑娘是也。”鹿兰兰背着书包,右手拎着包裹。
“给你的,钙奶饼干。”
“兰兰,你也不容易,你们一大家子人,只有你父亲一个人挣钱,你还没有参加工作。”
“别说了,我知道你,你们更累,尤其是你,怀孕需要营养,千万别不舍得吃。”
“是呀,使劲吃。”她笑了。
“反过来,使劲吃又怎么吃呢?一个刚工作的青年,加上民办教师那两块钱,愁人。”
“愁什么?到那天砍那柴,愁还愁不死?”他笑着。
“对呀,只要家庭好好的,没有长病的,一切都会解决的。”她伸着拇指。
“谢谢你,想着我们。”他感激的声音。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鹿兰兰昂着头。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马丽雯站起来。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走过来,左右手拇指伸着,高举着。
办公室前的立杆下,他拽着细绳,当当地敲响下班的钟声,吹着勺子,同学们成体操队形散开,她蹒跚地从教室里挪出来,站在后面。
“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1、2、3、4,5、6、7、8,2、2、3、4,5、6、7、8,3、2、3、4,5、6、7、8,4、2、3、4,5、6、7、8”
同学们随着节奏,伸着腿扬着胳膊,她在队后慢腾腾地挪着步子。
校园门口,鹿兰兰停下车子,倚着墙,抱起大小。
“大小,告诉阿姨,愿意有个弟弟,还是个妹妹??”
“愿意个弟弟。”
“好了,马老师,又一个大小,看你的脸,挺顺眼的。”
“但愿吧。”晓文笑着。
“晓文,你是父亲和丈夫,知道责任吗?”鹿兰兰圆圆的眼睛,盯着他。
“鹿老师,抓紧时间,给我找个妹夫回来?”
“又不正经了吧?”她责怪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
“还大?才二十。”
“快上车吧?还有二十里路。”
她跨上车座,摁着铃铛,消失在夕阳的霞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