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有钱之后,不同的人的反映是不同的,有人换妻,有人戴表,有人爱车,有两块钱后,矮噗噗的宋新才,右手捋着向后的毛发,挺着不算大的肚子,走进汽车商行,秀丽的服务员刁钻的眼光盯着移动的脚步,他故意在车旁,转着空子,绕来绕去,不时地插上一两句,服务员兴奋的嘴唇没有开启,又挪到别的车边,美女的瞳仁揪着转动的路线,计算着,斜线、方形、长方形、不规则图形,终于在他要迈脚的功夫,她堵在了他的前面。
“美女,有事吗?”
“哥们,需要买车吗?”
“妹子,看看。”
“怕看了眼里,拔不出来,”美女哼哼着,“一般的老板签合同啦,谈判啦,都坐雅阁,不高不低,气派。”
“车好在哪里?”
“雅阁车,不是简单地讨好消费者,而是以新科技的进步换取更多的实惠,让车主获得更多更好更安全的舒适。”
“现在造车的,思想这么先进。”
“公司向全球承诺致力于环保科技的发展和利用。”
“我的绿色环保涂料,看样子有点落后。”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不落后,世界上最先进的,省油。”
“价位多少?”
“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这么多?”
“那里有便宜的,要吗?老板,敢吗,丢人现眼不说,外层就是一个蛋皮,后边的意思不言自明。”
“能不能省点?”
“价格的事情,我说了不算。”
“可以车贷吗?”
“当然可以,一分钱没有,像你这样的老板,我们也会送到你的手上。”
新买的雅阁车,行驶在公路上,眯着眼睛,坐在副驾驶上,座位的舒服与柔软,让他体会到新科技的革命与进步。
“老板,到哪里去?”司机笑着。
“别叫我老板,教师的思维,一时半会儿让我不舒服,叫宋老师。”
“宋老师,到哪里去?”
“沿着公路往前开?不要停。”
“好了。”
“车的减震真好,坐在上面,没有感觉呀。”
“宋老师,还有更好的,冬天的话,车座还可以预热。”
“啊。”
“这个车,到哪里都气派。”
“嗯。”
“宋老师,签这么大的合同,坐着雇来的面包车,人家笑话。”
“这个车好。”
轿车驶进工厂,下车,脚步比以前轻松多了,连迈步都感觉有点别扭,好不容易坐在字台前,沉心静气,全身沾满气雅神凝的态势,话语变了腔调。
“我们的业务扩大了,要扩大业务,保住原先的内墙外墙涂料施工,未来要建连锁店,销售我们的白龙山牌系列绿色环保涂料。”
“掌声,掌声呢?”他故意停顿,坐在下面的各科负责人,像以往一样,听着讲话,没有表态。
“办连锁店,我们自己出人吗?”有人提议。
“当然,在各县各乡镇建门头,当地雇人,负责人吗?一定是我们派去的,公司正在走向正规,需要很多负责人,希望各位好好表现吧。”
“宋老师,那些小打小闹的活,内外墙粉刷,怎么计酬?”
“老一套,按平方来,实在浪费时间的,按日工吧。”
“知道了。”
“关键是灵活机动,同时,我们还要评比,有些人一桶涂料刷三十平方,有些人,才二十平方,多刷出来的平方,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就是等于为公司多挣了钱。”有人解释着。
“这样的记好,找个平均数,多刷的,给予奖励。”
车站上人来人往,雅阁车一边停着,熠熠生辉,路过的人,羡慕地瞅着,他站着,抱着膀子,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大字。
哥哥从长途车上下来,扛着盛着包裹的袋子。
“新才?”
“哥?”
“你看啥?”
“没事。”他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
“多少年,没见了?”
“哥,嫂子呢?上车吧?”
“你嫂子,还在东北,我回来看看,山东好,就不回去了。”
“哥,这里正是用人之际,你回来吧?”
“看看再说?”
“咱娘在老家,回老家吧?”
“宋老师,上车?”司机招呼着。
“哥,上车?”他打开车门。
“你比哥哥闯的好呀。”
“一家人,别说了。”
“哥闯东北,就闯了老婆孩子。”
轿车缓缓地驶过小桥,在老槐树旁停住,他们从车上下来。
“饭后再来,到公司吃饭,告诉我父亲,饭后我们到公司。”司机伸出头,他小声耳语着。
“没有变?”哥哥看着门前的小河,“没有变呀?”拾起小石头扔向河里,寻找儿时的记忆,大鹅鸭子嘎嘎地叫着,宋母快速地跑出来。
“谁在淘气?”
“娘,你看,谁回来?”宋新才说着。
“老大?”母亲走着辨认着。
“娘?”
“老大,十年没有回家了?”
“娘,东北,还有两个孙子,累呀。”
“没有跟着回来?”
“我回来看看,好的话,就不走了。”
“愿意你们弟兄两个在一起。”母亲笑着,泪出来了。
“哥,回家去?”
“家去拉呱?”母亲擦着眼泪。
有了新车,内心的敞亮不用说了,他开着拐入岭南学校,说不出什么道理为什么要来,他知道,一个民办一个公办,两个儿子,过得什么日子,心里酸酸的,眼睛湿湿的,从车里钻出来,提着满网兜苹果饼干糕点,马老师背着孩子,走在斜着的路径上。
“马老师?”
“哎呀,新才呀,你从哪里来?”她回过头。
“家里,晓文呢?”
“哎。”她欲言又止。
“晓文呢?”
“晓文到大院子小学。”那样平淡那样无怨的声音。
“二十多里,为什么?”
“考试,多数科目倒数。”
“那也不至于。”
“我坐月子时,镇里组织听课,把听课组长气的够呛。”
“没有找个人说说?”
“晓文不让。”
“马老师,拿着,我去找晓文,钱不多。”他递过网兜。
“宋老师,回来吃饭呀?”
“以后日子怎么过?”他心思着。
车缓慢行驶着,停在学校门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脾气,长时间地摁着喇叭,刺耳的鸣声传遍整个院子,郭晓文跑过来,打开大门,他尴尬地下了车。
“是你呀?新才?”
“是我。”
“你的车,我从外面看不见你。”
“贴了膜。”
“还是兄弟有出产。”他摸着下巴。
“别说无用的,为什么出来?”
“别打听了,出来有什么不好?在户里吃饭,随便吃,一天三角钱,一斤粮票,好着呢。”
“她们娘们怎么办?”
“日子慢慢挨吧,我不想有人可怜我,更不想有人侮辱我,我是正儿八整的师范毕业生。”他红着眼睛。
“弯弯身,进门去,过去,不就行了吗?”他也红着眼睛。
“我有底线。”
“你有底线,你的孩子有底线吗?听我说,碰到南墙,该回头回头。”
“谢谢你,真正的朋友。”他低着头。
“我替你愁?这么远?一个老婆两个孩子?一个民办教师,拖累着两个儿子,你咋想?”
“如果没有涉及底线,怎么样都行。”
“听我的,低低头,你有正式户口,民办教师没有,你和他们竞争,他们什么办法都有,你守着底线,底线好吃吗?”
“谢谢你,不要教训我了,我已经出来了。”
“这是伍佰元,拿着,走急了,没有给你老婆。”
“不说谢谢了。”
“我走了,拥抱一下,我就是想你,”他伸开双臂,抽泣着,“为什么?苍天呀,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