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七彩光泽的人造大理石,排列在沙滩上,阳光下,红的像少女的脸蛋,白的像少妇的肌肤,绿的像雨后的嫩叶,致富的梦想聚集在空中,升腾着,旋转着,奔放着。
王副校长的脸上,滴着汗水,戴着手套,排框,填料,抹平,宋新才背着喷雾器,在造好的奇异梦想上,喷着水雾。
“烧点水?”老王摆着手。
在三块砖石支起的快壶上,拿柴,点火,倒水,倒茶,冲水,一气呵成。
“老王,歇歇,喝点水吧?”
老王直起腰,边走边摘掉手套,肥胖的身体实落地墩在马扎上,沙层下陷了一虎口。
“新才,现在是创业期,不怕艰苦,用汗水泪水疲劳甚至生命换取金钱,白花花的银子,明白吗?”
“黄灿灿的金子,不是更好?”
“恭喜你终于开窍了,人造大理石的关键地方,就是人造,和自然的有什么不同呢?”
他静静听着。
“不同之处在于,凝固的好坏,也就是说,要及时淋水养护,人造大理石凝固的比天然的更好。”老王吸溜着嘴唇,茶水像小溪流下潜到他的肠胃里,茶碗里只剩下淡淡的黄色。
他给老王添着茶水。
“人造大理石的另一个关键步骤,就是配料,”老王望着热辣辣的气浪,“走,新才,到屋里去。”
他搬着喝水的小桌,老王指着堆积的色料、水泥、填料。
“这是创业的宝贝,这些配料的关键部分涉及到专利,配料时,我们要自己配,不然,很简单呀,几种关键颜色混合在一起,凝固起来,就是钱。”
他闭着嘴巴,坐在老王的面前,痴呆地听着,频频点头,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先把料配好,混合,给水醒料,剩下的步骤比较次要的,这就是专利。”
老王几杯茶水下肚,精神大增,戴着手套,蹲在地上,慢慢地把模子去掉,剩下光亮的彩色,竖着垒起来。
“一定注意,靠玻璃的光滑面,不要磨着碰着,像爱护自身最宝贵的零件。”
“嗯。”他听明白他的意思。
“垫上纸壳,保存大理石面的光滑与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搬着,移动到屋内。
远处,女士骑着二八平把,戴着灰色眼镜,走进沙滩,前轮凹陷进去,单车歪倒一边,淡紫色的小喇叭裤,衬托出优美的曲线。
“这鬼地方?有人吗?”
“新才,看,”老王笑着,“给你介绍对像,酒厂的临时工小王,过去,到河边拉呱拉呱。”
细高的身材,微红的嘴唇,淡紫色的小西装,恰如其分地掩饰着清纯和雅致,眼睛和眉毛一直深深藏在薄薄的墨镜下面,他盯着看了好久,也没有找出眼睛和眉毛。
“怎么这么高?”第一句的感叹。
“你是宋老师?宋新才老师?”
“是吧。”
“没有看见人家穿着小喇叭?”
“什么是小喇叭?”
“最新式的流行裤。”
“啊,裤子不叫裤子,叫小喇叭。”
“真逗,”她笑着,“为突出臀部的肌肉膝盖的精瘦脚踝的收放。”
“奥,这么多学问。”
“宋老师,多大了?”
“二十。”
“能调到哪里?村里、镇里、城里?”
“我还是听不明白?能不能直说?”
“就是你,包括你的家庭,有多大的能耐,土语就是背景。”
“我明白了,报告,祖父母农民,父母农民,哥哥嫂子农民,我考出来了。”
“小宋老师,你真逗。”
“你也是,不拐弯抹角,我挺喜欢。”
“宋老师,你看我这么高,你这么矮,人家不笑话我,刷木夹(大虫子)背着呱哒茧子(小虫子)?”
“你转了合同了?”
“转了合同,我能到农村找个老师?”
“你想找什么样的?”
“对上眼的,宋老师,你是师范毕业?”
“算是吧。”
“我以为王校长哄我呢?”
“请在王字后边加上一个副字。”
沙滩的路太短,说的话太多,转着转着转回原地,她推着单车,招呼弯腰干活的王副校长。
“给你介绍的宋老师,老实数可以吧?”他笑着。
“老实是可以,比我矮一头。”
“人哪有那么正好?”
“差大了,人矮不说,脸上一堆麸皮子。”
“宋老师是正儿八整的师范毕业生。”
“我问了,以为是民办教师,不过一脸民办教师的相。”
“民办教师,我能给你介绍?我看行,一高一矮,一文一武,最优的搭配吗?”
“万一后代,个子随他,文化随我呢?”
“多数随好处。”
“那少数呢?”
她骑上单车,摁着铃铛,咯咯笑着。
老王回头时,他扶起地上自己的单车,推着走着。
“新才,别忘心里去?”老王挥着手,他只管低着头。
推上硬路,骑着,专找有草的沟边走着,临时工都看不中自己,难道还得再回到农村去?人生,如果考不上师范,会怎样?
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鼻翼,落进嘴里,单车骑到小沟里,跌倒在沟的另一边。
重新上路,慢慢蹬着,挡路的母鸡踱着步子,前轮压到迟钝的脚趾,撒欢叫着,单车溜到门口,随意扔在门外,晃晃悠悠地挪向屋里。
躺在炕上,闭着眼睛。
阳光迷茫地照在沙滩上,老王背着喷雾器,行走在木匣间,水雾漂移着生活的希望,不一会儿,蒸腾了。
范姿轩骑着单车,来到沙滩。
“老师,宋老师呢?”
“昨天,我给他介绍一个对像,对方嫌他矮,说了几句,弄不好,他多心了,到现在,还没有见人?”
“老师,我找宋老师辅导,临时你别给他介绍对像了,以免影响工作和学习。”
“小范,看样子有点戏?”老王笑着,“包在我身上。”
“纯粹学习。”
“好好,我知道。”
她推车上路,回头笑着,发自内心的甜美的笑容,来到桥边,一拐一瘸的老母鸡,耷拉着翅膀移动着,二八平把歪倒在门口,她扶起来,拍着车座的灰尘,宋父在院子里熟练地编着篮子。
“大爷,宋老师在家吗?”
“在炕上,还没有起来。”
“还闹情绪呀?”她走进屋来。
他躺着,读着墙上发黄的报纸,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尚余遗业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
“宋老师,不要这么低沉吗?”
“谁与斯人慷慨同?”
“快起来,一起到门口,看鸭子去?”
“谁与斯人慷慨同?”
“莫道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她笑着,那样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