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退过了中午的燥热,朝着山下跑来了,张雅茹门口东西的土路上,尘土飞扬,一辆面包车在夕阳的追逐下,窜进了村庄,车两边的窗户敞开着,从两边伸出各色的塑料花,人们站在门口眺望着,车子驶过张雅茹的胡同,惊讶的眼光随着车子,移向了东边。
“难道是到另一家的?不可能。”
“另一家的。”人们半信半疑着。
“邻居家的怎么来的这么早?”
“她能早过张雅茹?张雅茹是谁?我们的村花,出过国,她是谁?穷茬子。”
“别说别的话了,乡里乡亲的,”张母笑着,都是出嫁,“本村本庄的,都好。”
焦急的眼睛望着路的远处,不见车来,面包车拉着媳子,慢慢地走到张雅茹门口对着的胡同,张母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现实。
“看,她要出庄了,我们放上板凳挡着。”邻居不平着。
“应该是张雅茹先出庄,她凭什么?”
张母摆摆手,人们撤到了路边。
花生地里,苗子团团的,可爱地感受着微风,司机蹲在地里,锄着小草,130汽车,气派地停在地边上,狗叔骑着二八弯把,冒着热气赶过来。
“我说司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忘了?兄弟?咋的啦?”
“你们种子站,我不是交了三十元钱?”
“坏了,忘了,今天结婚的日子?”
“快走吧?黑天了,范金红丈母娘家。”
“知道了。”
司机把锄头扔在地里,跑上130,开着车,一溜小烟,像兔子一样拐向大路。
家里像开了锅的热水,范父来回地走着,目睹着越走越快的夕阳,不知道怎么办,司机开着130车过来了。
“车来了,车来了,小云呢?”范父大声吆喝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爷,叫趁车的。”范金红催促着。
“趁车的呢?”
小云从屋里拿着一束塑料花,走出来。
“别急,已经这样了,做事稳一些。”范父站起来。
“好。”儿子低沉的声音。
小云坐在副驾驶上,司机驾着车疾驰而去。
张雅茹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伸着头翘首以盼,哪有这样结婚的。
“来了?来了?130?”邻居跑着喊着跳着。
“终于来了?”范母红彤彤的脸上,挂着微笑。
“来车了?”张雅茹大弟跑回家去,高喊着,撞到墙角上。
130汽车在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先装东西,把送客拉去,再一趟拉闺女。”张母笑着,挥着手指。
送客拿出漂亮的被子,一床,两床,三床,四床,五床,六床,半伸展的样子,亮黄的,嫩绿的,鲜红的,摆在车厢里。
高大的录音机,两人抬着,呀呀呀的赞叹声。
缝纫机,上海的,紧俏货。
“你看,人家老张家,嫁女儿,六床被子。”邻居伸着拇指。
送客整理好衣服,爬上130的后车厢,司机开着车,缓缓地驶出胡同,邻居挑着红色的大喜炮,叽叽嘎嘎地响开了。
张雅茹坐在炕上,一身红色的呢子衣服,圆圆的脸上,粉红的汁色,像刚开放的福子苗花,美丽极了。
“孩子,以后成人了。”
张雅茹红着脸,点着头。
“不结婚,再大也是孩子,结了婚,就是大人了。”有人赞许着。
“以后说话做事,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了。”
“第三天,我们还去看三,好好做媳妇,别让公婆挑出毛病。”
“现在的媳子不是我们那个时候,伺候婆婆,现在,婆婆谁敢说个不字?”
“也是。”
“嫂子,你就等着享福吧,雅茹是做买卖的,有钱?”
“我们镇第一个出国的农村姑娘,雅茹,给我们村,长脸了。”有人夸赞着。
发动机的声音停止了,小云拿着塑料花走进来。
“嫂子,上轿了?”
“走吧?”母亲点点头。
张雅茹爬下炕,穿上红色鞋子,小云一边扶着,满身荣光集于一身,万般宠爱不忍离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范金红门口吵吵嚷嚷着,门口挂着小型的幕布,正在放着黑白电影《喜盈门》,人们叽叽喳喳地吆喝着。
“要的什么样的烟卷?”有人问着。
“绿皮金鹿,你呢?”
“白皮青州。”
“你的好,我再要去?”
电影《喜盈门》的曲调,在空中盘旋着。
灯光照耀在院内,如同白昼,房间内,送客酒足饭饱之后,张雅茹的房间,淡红色的灯光下,人们渐渐告别。
“哥,你回去?”张雅茹笑着。
“妹子,我们住几天还来看你?我们回了?”
“哥,一路慢走,我不下去了,让金红送送你?”
“姐,我走了,看三,我再来。”大弟看着她。
范金红和送客一一握别,她坐在炕上,他脱鞋上炕,铺好被子,枕头放在炕沿边。
“睡觉吧?”
“拉下电灯?”
“结婚哪有拉下电灯的?”
“住回儿你再拉开?”
拉下电灯,紫红色的夜晚,变得莫名其妙的暗淡。
范母趴在墙上,盯着隔壁的院子,夜晚神秘而朦胧,对面儿子院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院内的灯光灭了,他爷,院内的灯灭了?”
“灭了,灭了,什么灭了?”范父躺在屋内小炕上。
“他爷,你出来,看看?”范母焦急地叫着。
“看什么看?闲的?”
“院子里的灯泡都灭了?”
“灭了灭了吧。”
“今天是结婚日。”
“你咋的?”
“你不关心孩子的前途?”
“啥?”
“孩子他爷,院内的全灭了?”
“灭,灭吧。”
“孩子他爷,快出来,你快去看看吧,屋内的灯光没有了?”
“啥?”
“屋内没有任何灯光,长明灯也灭了?”
“我累了,我要睏。”
“长明灯灭了?”
“我要睏。”
“长明灯灭了?”
“啥?你胡咧咧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