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沙滩,老核桃树述说着百年的沧桑,枯萎的叶片掉落满地,范金红骑着弯把,踏过叶片铺就的小径。
周日的学校,一片静寂,正是复习的好时候。
他锁上宿舍门,打开窗户跳进去,找出语文、历史、地理、政治,拿起暖瓶,倒满水,静心看书。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第一个老是动词,第二个老是名词,第一个为尊敬之意,第二个是老人。”
“幼吾幼,第一个幼是动词,第二个幼是名词,第一个,爱护,第二个,孩子。”
淡青色的云层,慢慢压下来,远处灰蒙蒙的树木,朦朦胧胧地氤氲在沉闷的氛围里。
上岭的杂草淹没的小路,一辆二八平把,插入藏青色的松林里,一个蓬松的脑袋,拐向东边的大坝,一平如镜的水面上,微微起伏着绿波,水鸟旁若无人地凝视着水中的影子。
“他呢?那个混蛋呢?”王晓丽转着巡视着,“范金红,你躲着,躲到哪里?”
跨上单车,围着坝崖上的路弯曲前行,迷茫着望着周围的一切,只有凉爽的水面和不断涌起的凉爽的内心。
“你那点心眼子,我还不知道,出来?”
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除了飞来飞去的水鸭子,什么也没有。
沿着水库边搜查着,难道能躲到水底下?
“范金红,你在哪里?你出来,好吗?算我求你了。”
云层中钻出了太阳,声音随着雾气,蒸腾到很远的地方。
下岭的车轮像一阵风,她窜进狭窄的胡同,车子倚在草垛边的柿树上。
人马高大的范母,端着簸箕,灰尘弥漫在路边。
“大娘,金红呢?”
“不知道?”
“没有在屋里藏着?”
“闺女,有什么事?金红欺负你了?”
“没有,就是找他。”
径直走进去,堂屋东间西间,哎,聪明人被泡尿憋死,天井里,那个弯把大金鹿呢?
“他能躲到哪里去?”她自言自语。
“闺女,金红没在家。”
“范金红,你在哪里吗?”
生活中,希望寻到一个人,哪怕是对手,人生真正缺少了对手的竞争,是不完美的。
书包放进前筐里,单车在狭窄的小路上颠簸,她来到河套小学。
静极了,周日的学校,老栗子树上的鸟窝,哗啦掉着枝条,鸟儿划过银色的弧线,飞向天边。
她走到办公室门前,门锁着,趴在玻璃上,看了一会儿,没有人。
“哪儿是他的宿舍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听着熟悉的声音,“哪儿发出的呢?”
她翘腿捏脚的,悄悄地走过去,趴在玻璃上,透过若隐若现的窗帘,屋内的他拿着课本,悠闲地读书。
“你这个混蛋,开门?”她拍着门,大声喊着。
静悄悄的,屋内没有声音。
“我看见你了,范金红,开门?”
“那不是锁着吗?”屋内终于传出声音。
“什么事情,在学校,鬼鬼祟祟的?肯定藏着人。”
“哪有呀?”
“为什么锁门?为正人君子所不齿。”
“马上开,马上开。”
有漂亮女人陪伴的时间,总是愉快的,夕阳西下,两辆单车,驶出学校,跳跃在乡间的小路上。
“你怎么找到学校了?”
“这不是没有你,不行吗?”
“涮我?”他笑着。
“一时半会儿还离不了你?”
“靠谱,我也在复习?”
“你也复习?”
“我也报考了?”
“你考啥?不是神经有问题吧?”
“你才神经有问题。”
“你报考了什么?”
“报考大学中文系。”
“就是语文吗?”
“可以这么理解。”
“学习数理化的,考语文能行?”
“不行也得行,没有别的。”
“这还指着你,今天白找了。”
“你不要随时问,可以攒攒,一块问吗?”
“我和别人不一样,一个问题,不解决,睡不着觉。”
一丝风也没有,灰红色的云层,碾压着天边的树木,一切静静的,像幼儿的梦境,像老人醒后痴呆的眼神。
“走,河边走走去。”征求的声音。
“以后怎么办?”她明白,已经解决户口的再要求考试,领导非常讨厌。
“我也不知道。”
“你考的什么试?考上好说,考不上,你的政治前途,可能归于零,已经考出来了,不老老实实的教学?”
“感谢提醒,俺也想有点理想。”
“你是公办教师铁饭碗,万一真的考不上,以后的路不好走。”
“我知道,但是不试试,以后可能后悔。”
“民办教师考学,解决的是户口,农业户口转为城镇户口,领导支持,放假复习,你呢?”
“没有这个待遇。”
“快别想三想四了,老老实实教学,辅导我吧?”
“机会来了,我就想考考。”
“你在原先学校,没有干好,在这个学校,考不上,就坏了。”
“没有前途了。”
“没有了,学校需要按部就班听话教学的老师,不需要二心不定整天想三想四的老师。”
“明白。”
“因为你已经解决了户口,是打不破的铁饭碗、城镇户口,粮本是红皮面的。”
阴凉的风,透过他的胸口,他知道,一个公办教师,从领导角度说,需要的是听话的教课者,不需要跳槽的工作者,已经解决了户口,走入了非农业户口的行列,又有哪个领导,喜欢这样的老师呢?
“看这道题?”她拿着数学课本。
“一道题,背过公式,记住例题,看后面的题目,套那个公式,和哪个例题差不多?”他心事重重地解答着。
“知道了。”
“要不的话,你碰着一道,我讲一道,你也麻烦,我也累,是吧?”
她点点头。
“望这凑凑,拿着看着,和哪道例题相似,套哪个公式?慢慢做,记忆深刻,掌握的牢。”
“我知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她做着数学题,他解答着历史试卷。
“红军长征从江西瑞金出发,到陕北吴起镇,两万五千多里。”
“我们也长征吧?”
“也算是吧?经过这个阶段,事业就有质的飞跃。”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对,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满岭的松树,像朵朵的蘑菇云,无边的松林里,鸟儿飞着鸣着,蚂蚱蹦着响着,爬行的马舌子,吐着舌尖,摇着尾巴。
他和她,穿着布鞋,背着书包,隐身进松树林。
“这漫山遍野的松树林,有好多年了吧?”
“从我父亲记事时起,就有了。”
“晓丽,哪一科复习的差不多了?”
“都不行,勉强把趟子赶下来,这一步,跑的课本,下一步,强化训练呗。”
“下一步,对照课本,做练习题,加深定义公式的理解和记忆。”
“应该怎么分配时间?”
“早晨,背诵语文和政治,下午和晚上,做理科。”
“嗯,可惜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考语文和政治?”
“又较真了吧?政治背的怎么样了?”
“不理想,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不愿意背。”
“千万别让背诵的拉下分数,背背就得分的,为什么拉下?”
“快看?这棵树根部有蘑菇,挺好的,捡回去,炒了吃。”
“那我们拾会儿蘑菇?放松一下?”
柔软的手指插进松毛里,拨出淡白色的小伞蘑,他攥住细白的手指,她生气地抽回,蘑菇掉在地上,摔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