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站队在操场上,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跑步走,在老师的号令下,学生转身,跑步,郭晓文熟练地带着学生围着操场转着。
“一一、二二、三三、四四。”他喊着口令。
“一一、二二、三三、四四。”学生们喊着,步子整齐划一。
“一、二、三、四。”边停顿边喊着。
“一、二、三、四。”
男性家长走进操场,朝着他走来了,他停下步子,学生们继续跑着。
“你找?”他走过来。
“我找你。”家长的眼睛瞪着他。
“有事?”
“郭老师,孩子学习不好,你把他弄进办公室?”
“嗯,是,有这事。”
“孩子学习不好,教育可以,捞着他的腚使劲打,不要打他的头。”
“好吧。”他无奈地点点头。
“老师,我不是专门为学生来找你?”
“谢谢,家长,多亏你提醒。”
考试前的预备工作开始了,他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着学生号码。
“晓文,考试安排得怎么样了?”翟老师走过来。
“什么怎么样?”他抬起头,“什么怎么样?”
“考试的事情?”
“按照镇里的指示,由好到孬的排列吗?”
“晓文,千万不要犯技术性错误。”
“什么?”
“由好的到孬的,我不反对,两个孬的排列在前后位,谁抄谁的?”
“啊,你说的前边一个好的,后边一个孬的,一好一孬排列,是吗?”
“对了,另外,没有教在试卷里做记号?”
“我这人心虚,上次做了,我看自己的卷子,也没有敢加分。”
“你真是,成绩第一,前三名受表扬,镇级优秀教师,后三名,试聘待岗扣工资。”
“我这人,不知道为什么,排名一好一孬,不按镇里的排名,心虚,做记号,看试卷,也心虚。”
“我告诉你,出力的成绩不一定好,不出力的不一定孬。”
“有个试聘待岗定下了。”他争执着。
“主要是臭人,顶风臭三十里。”
“谢谢,老师,”他回过头,点点头,“我就这么个人了。”
“别说我没有告诉你。”
他感激地看着提醒过自己的翟老师,他的眼角镌刻着深深的皱纹,饥黄色的面容,涂满竖长的大脸,生活逼得他们想着一个个办法,他不怪他们,尤其是阵营强大的民办教师。
路上是单车的洪流,前把上挂着马扎,二八二六平把弯把,随时响起的铃铛声,传递着久别的问候,洪流沿着弯曲通道汇集到中心校,马扎拥挤地排在办公室前窄小的空地上,一张双人长条桌,威严地摆在前面,校长拿着茶杯,目视着熙熙攘攘的人堆。
“老师们,一年一度的质量分析会开始了,针对我镇的教育教学情况,总结一下。”
老师们小小的说话声,弥漫在会场。
“老师们,不要说话了,我们的条件差点,相信很快就要改观了,来来,往前走走,别在后面。”校长站着,比桌子高不了老些。
“大部分老师好的,但是还有相当一本分人,小病大养,无病呻吟,膝盖钢硬,浑身是病。”不苟言笑的校长,逐渐酝酿开会的情绪。
“打铁的吆喝卖刀,干什么吆喝什么,教学的吆喝成绩,现在专门谈成绩,有些老师,前年是个地瓜,去年是个地瓜,今年又是个地瓜,你看人家郭晓文,离家二十多里,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数学第一名,语文第二名,成绩比在岭南学校翻了个。”
郭晓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成绩会提上去,他坐在最后的杨树边,依着树干,闭着眼睛,等待着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郭晓文的老婆是不是马丽雯?”有人问着。
“是。”有人回答着。
“奥,原来,马丽雯老师,一个寡妇老婆带一个孩子,现在带着两个孩子,年年都是一二名。”
“校长,不能叫寡妇?”有人提醒着。
“什么不能叫寡妇?”校长没有心思过来,人家现在有丈夫,名花有主了。
嘻嘻哈哈的笑声。
“笑什么笑,连个寡妇也不如。”校长敲敲桌子。
“赶上寡妇的人不多,不能叫寡妇。”身边人推推校长,校长笑着,“叫溜了嘴了,以后谁也不能叫寡妇了,人家有了正头香主了。”
郭晓文抿着嘴,心里的笑,往外溢着。
翟教师和郭晓文站在办公室里,学生从桌上凌乱的试卷中,分捡着自己班的试卷。
“晓文,好样的,这次你露了大脸了。”
“学生争气。”他笑着。
“你不是按照一好一孬的顺序排的?”翟老师疑问着。
“心虚,我已经试聘待岗了,无所谓。”
“晓文,你的每一次露脸,都让人惊讶不已。”
“谢了。”他知道,有褒奖,有讽刺,主要是讽刺。
“这次临着我了,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翟老师勉为其难地哭笑着。
“老师,下学期翻盘。”他伸出拇指。
“我这么大年纪,和你们青年人竞争成绩,没有优势。”
“老师,你干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有照顾。”
“照顾啥?领导的话,成绩面前,人人平等。”
“别生气了,喝口水歇歇,下学期再说吧?”
“叫班长过来?”翟老师拿起教杆,对着办公室外的学生。
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马丽雯弯着腰,炒着小菜,灶内的柴火,顺着烟囱,爬向蔚蓝色的空中,炊烟袅袅的,扩散着。
郭晓文坐在桌前,像个男人,裂着腿,独自占了一面,拎着暖瓶,冲着茶水,看着叶片翻滚着。
“集市上买来的朱兰茶,怎么样?”她的声音,甜美的。
“味道挺浓的,涩味太厚。”他饮着品着。
菜拥挤在桌子上,大小、二小以及他们夫妻,围着桌子,甜甜美美的一家人。
“终于改变了?”她的眼角里,充满了笑。
“这十几个小孩,没有渣子。”
“齐刷刷的。”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教到毕业,有三四年的好成绩。”
“做老师的,碰到一批好学生,真是幸运。”
“起码这几年试聘待岗找不到我。”
“谢天谢地。”
“我们学校的翟教师,班里有三个弱智,你怎么教,都是倒数。”
“离了送出去这批学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按照教育规律,不能这样评价老师和学生。”
“可惜你不是领导。”
“人早晚有年纪大的时候,班级和学生,你不可能永远碰着优秀的。”
“晓文,祝贺你,总算走出了阴影。”她端起酒杯。
清冷的胡同里,两辆车子,蹦跳着。
翟教师和郭晓文来到村书记家门口,插在门边上,挂着笑容的村会计,徧着身子从门里往外走。
“欢迎,欢迎,老师,里边坐。”村会计伸出手。
“一起坐。”翟教师握着村会计的手,一起走向院内。
“书记,麻烦你。”翟教师朝着书记伸出手。
“说的啥话,一个学期结束,听说我们学校考的不错?”
“是呀,自从郭老师来到我们学校,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学成绩从来没有低于前三名。”
“今天中午,一定喝好,喝醉,不醉不归。”
“应该,应该。”翟老师应付着。
“上菜。”书记对着村会计,桌子上端上大盆炖好的栗子鸡。
“看,栗子鸡的汤汁,够白的吧?”村会计伸着鼻子闻着。
“我看,光喝汤,不喝酒吧?”翟老师提议着。
“哪能呀?按照老习惯,先喝下一杯酒,再舀菜添汤。”村会计建议着。
“我是青年,可以例外吧?”晓文看着书记。
“这里没有例外,青年更不能例外。”村会计添着汤水。
吱吱的喝酒声,有人嘴唇夹着酒盅的薄壁,舌尖抵住酒液,发出怪怪的声响,在这里,不喝酒的推辞,像冒出的热气,一会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