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最有说服力的是成绩,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考,教师的法宝。
郭晓文坐在讲桌边上的凳子上,目视着全班同学,全力搜寻着背诵中偷懒的孩子。
“张三,背诵第一段。”
“远看长城,它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从东头的山海关到西头的嘉峪关,有一万三千多里。”
“很好,坐下,后位接龙背诵第二段。”
“从北京出发,不过一百多里就来到长城脚下,这一段长城修筑在八达岭上,高大坚固,是用巨大的条石和城砖筑成的,城墙顶上铺着方砖,十分平整,像很宽的马路,五六匹马可以并行,城墙外沿有、、、”
“有什么?”
“有?”
“背过了没有?”
“不熟。”
“不熟,还是没有背过。”
“没有背过。”蚊子似的声音。
“过来。”严厉的让全班同学害怕的声音。
同学走到老师跟前,抬起脚,照准后腚踢了一下。
“到后面蹲马步去?”
走到后面,双脚离开,双手平伸,直腰,抬头。
“继续背诵。”
教室里响起了响亮的朗读声,远看长城,它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从东头的山海关到西头的嘉峪关,有一万三千多里。
饭馆内,郭晓文和刘老师相遇了,刘老师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坐在桌前,吃着包子,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老师,明天要考试了,需要准备什么?”他询问着。
“卷子我们自己批,”刘老师神秘地狭着眼睛,“教一年级批二年级,二年级批一年级,三四年级互换,五六年级互换。”
“有什么诀窍吗?”他瞪着眼睛,像听天书似的。
“你教语文还是数学?”老师神秘地眨着眼,“明白了么?”
“语文数学都教,”他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啥?”
“试卷互批呗。”
“几年级?”老师叹一口气,“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一二三,是马丽雯的,四五是我的。”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明白了,试卷互批。”他笑着。
“真是榆木疙瘩,告诉你个秘密,”刘老师秘密地点播着,“学生在第一题或者别的题目下面,做记号,或者铅笔,或者钢笔,在题号下面划粗线,批改时候再找人,明白吗?”
“还是不明白?”
“你老婆没有和你说?”
“没有?”
“做好记号后,找批你年级的老师,当然是熟人,给你加分。”
“这不是作弊吗?”
“为了名次。”
“名次真的就是那么重要?”
“名次在后面要扣工资,大会上点名,小会上批评,名次好的还有奖状,还有奖金,明白吗?”粗短的手指捏起一个包子,嚼着,“菜多肉少。”
“我们教师到了这个地步?”
“我只能给你透露这么多了,谢谢你的包子,晓文,再见了。”
他站在讲台上,拿起一张八开白纸,左上角折过来,成为一个小三角形。
“同学们,姓名学校班级考号,都写在这个小三角内,不准写到外面去,谁写到外面去,我回来和你不算完,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还有一点,重点,往前看。”他拿起一块粉笔头,朝着低头的张三扔去,脸上划上一道白色的弧线。
重新展开白纸,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某镇几年级语文或者数学试题,在某年级的级这个字的下面,用铅笔划一横杠,他在黑板上,做着标记。
“明白了吗?”
齐刷刷的声音,让他脸上挂着一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张三,站起来说说?我说的在哪个字下面划杠?”
“年级的年?”张三怯怯地应着。
“李四?”
“在年级的级,这个字。”
“回答正确,坐下。”
阅卷室内,老师们挥汗如雨,不时地有灵怪的老师,穿插着。
“晓文,过来?”刘老师戴着老花镜,透过镜片上面的缝隙,怪异地注视着他。
“老师,有事?”他走过去。
“你批几年级?”
“四年级,你呢?”
“我批五年级,我教四年级语文,学生在竖着的一大题二大题,题号地方,在二的下边那道横上加了一点,有点的是我的学生,希望照顾一下?”
“敢吗?”他面露难色。
“都这样,出事算我的,下一次的包子,我请了。”老师笑着,不住地点头。
“应该怎么批?”
“对错不管,全部打对号。”
他点着头,回到位子,胸脯腾腾腾地跳着,像做贼的小偷,手指颤抖地批着对错,拿起一本试卷,翻开第一份,看见第二大题的二下边的一横,多了一点。
他睁着眼睛,无论对错,打着对号,心隐隐作痛,错的对了,对于真正对了的同学和老师,多么的不公正呀,批完一本,闭上眼睛。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他站起来,“对得起教师的称号吗?”
他翻开试卷,重新批改起来,教师怎么为人师表。
公布成绩的时间到了,他拿着中心校发下来的成绩单,四年级数学成绩倒数第一,语文倒数第一。
“自己的成绩真的那么差吗?”他自言自语着,拿起表格,五年级语文倒数第三,数学倒数第四,坐在凳子上,茫然地看着散落在办公桌上的试卷。
“老师,发下试卷去吗?”四年级课代表走过来。
他点点头,没有声音。
“老师,五年级发下去吗?”五年级课代表侍立一侧。
声音在嗓子眼里,蚊子似的。
全镇召开总结大会的日子到了,办公室前的过道里,三个一堆儿两个一簇儿,墙上的横幅,像模像样地挂在相隔的两个窗户之间,全镇教学总结会议几个字,格外显眼,校长因陋就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杯水,开场白开始了。
郭晓文像个小偷,顺着南墙根挪着步子,在一棵法桐树下,身子趔趄着,后脑勺对着讲桌。
矮小的脑袋刚露出讲桌,校长清着嗓子,咿咿呀呀,习惯性地用食指,敲击着麦克风,老师们,是不是听到了?那就开讲了,镇级优秀教师,为每一科前三名,光奖前三名呢,起不到奖优罚劣的目的,每一科后三名,根据规定为试聘待岗老师,每月扣除四十元工资。
“试聘待岗,每月扣四十元工资。”郭晓文叨叨着。
“有些老师,教学不正干,生孩子还挺急,去年考个地瓜,今年又是一个地瓜,年年地瓜,不知你在下面干什么?”
“这不是说的我吗?”他的心里嘣嘣跳着。
“不光年轻的,年老的,毛病更不少,有些老教师波里盖(膝盖)刚硬,浑身是病。”
会场内出现了嘁嘁喳喳的声音。
“明天组织部分人,听听课,是不是有些人混天了日,滥竽充数。”
会议在奖优罚劣中结束了,有的嘴上,吐着唾沫星子,手舞足蹈地骑着车子,有的低着头,灰心丧气地离开了会场。
郭晓文低着头走进校长室,校长还没有从演讲的兴奋中平静下来,看见耷拉着脑袋的他,一股蔑视之情溢于言表,转身朝着窗外。
“校长,你看,马老师生孩子,我教着那么多班级,是不是照顾照顾?”
“你说咱们镇,谁教的少?”
“校长,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说别的,无用,成绩摆在那儿,青年,好好考虑,在教学上下功夫。”
“青年试聘待岗不好听。”
“我和你说实话,你教那个成绩,如果被老百姓知道了,肯定会把你撵出来,你不是祸害人家孩子吗?”
“总不能光以成绩说事吧?”
“教好了,老百姓喜欢你,教孬了,老百姓不让你。”
“校长,排名总有个一二三吧?”
“你为什么不教个正数一二三呢?”
他低着头走出屋子。
晨曦,刚刚从朦胧中清晰而来,他拿着扫帚,打扫着落叶,老喜鹊嘎嘎叫着,啪的一声,一堆沾染着白色酱汁的东西,浸润着水分,落到他的衣袖上。
“真扫兴。”
中心校的四位老教师,骑着车子,窜了进来,停在老柳树下,喘着粗气。
“老师,来了?”他笑着。
“来了。”
“先冲个水,喝个水?”他怯怯地问着。
“不了,我们受中心校校长的委托,来听你的课。”
“刚刚考完,能讲什么课?”他为难着。
“什么课都行,复习课,新授课,练习课,都行。”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