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老母猪,从猪圈门的缝隙中,伸着黑色的嘴巴子,哕哕叫着,拱着圈门,母亲拿着勺子,扣着伸出的嘴巴子,提着桶喂猪,父亲蹲在猪圈旁。
“范金红呢?”张雅茹走过来。
“刚才在呢?哪里去了?”
“是不是躺在炕头上?”
“范金红?范金红?”她大声喊着。
“哪去了?”婆婆的声音。
“他回来,让他马上回去,我有事?”她扔下话,走了,留下咚咚的皮鞋声。
“嗯。”婆婆的应答声。
乌云漫山遍野地从西北角压过来,一会儿,盖过天空,像寂静的夜晚,西天上,一缕暗黄色的云彩,飘着,长着,越长越高,窜向高空,一阵亮光,一片白色的闪电,划过漆黑的云层,榆钱大的雨点啪啪地滴落下来,紧接着,瓢泼大雨哗哗地摔在地下。
“时间不等人,快去送合同货吧?”张雅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他,他的眼睛,瞄着高低柜上的黑白电视。
“送给谁?”
“二十里外的山前鹿家庄。”
“你看这大雨?”
“不是清合同吗?”
“应该怎么去呢?”他脱下衣服,带子、线放进袋子里,挂在胸前,披上塑料薄膜,骑着车子,消失在雨帘中了,雨水顺着车架淌着。
像小溪,前后左右哗哗地响着,他艰难地挺进着。
人生往往是这样,行进着,有泥泞,有坎坷,尤其是雨中的泥泞和坎坷,晃晃头,像转动的雨帘,睁不开眼睛,眯着,继续在雨淋中。
大雨瓢泼似的倒着,来到农户门口,水顺着塑料薄膜流淌到地上,解开薄膜,看着贴在胸口的干净带子和线,眼睛湿润了,考一顿学,为了今天,上学和不上学,有什么差别呀?
姑娘趴在床子上绣着,望着脚下一汪水的他,惊讶地叫着。
“这么大的雨,还来送货?”
“这不清合同,急着吗?”
“急着,也不差一时半会?”
“先做这个,三天的期限。”
“加钱不?”姑娘笑嘻嘻的。
“公司的价格,不乱加价的,不过公司清合同的货,不会让你亏吃。”
“几套?”
“三套,好吗?”
“我能做两套。”
“三套吗?你看雨天我都过来了?”
“你是为了钱,是不?”圆形的脸蛋上,笑着,一朵美丽的黄月季。
天晴了,他推着车子,后座上夹着袋子,走到门口。
“金红,没有事?”父亲走过来。
“干这个。”他指着后座上的鼓囊囊的袋子。
“我干不动了,你给我赶赶猪圈?”
“我在学校没有干好,光给你们打小工了,我也是正儿八整的学校毕业的。”
“别发牢骚,正儿八整学校毕业的,应该教学,是吧?”
“理是这么个理,”他笑了,父亲说的对呀,反过来,“谁干谁没有牢骚?”
“快走,中午回来,下午还得清合同。”院子内传递着她的声音。
“清合同,爱找谁找谁?”他喊着,骑着车远去了。
她在床上唰唰地拆着带子,拆着线,绑成一捆,扔进袋子里。
滴铃铃的铃声飘着,走进屋,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着凉水。
“文明点,行不?暖瓶里有热的?”
“文明能解渴吗,还没有做饭?”
“忙着干活?”
“先吃饭哪。”
“就知道吃吃吃。”
“人活着,不吃?”
“合同要紧。”
“下午的活,别找我了?”
“你不在这个家里吃饭?”
“我出去吃。”他摁着铃铛,声音洒在狭窄的胡同里,踱着步子蹒跚的大鹅,伸着脑袋,吱吱吱地窜了,碰着这样的主儿,谁敢不窜?
母亲弯腰在墙外的刺槐旁,收拾着柴草。
“大热天的,畜生惹你唻?”
“碍着路吗?”
“什么年纪了,有媳子的人了,和大鹅一样?”
“中午做饭了吗?”
“你父亲出去了,中午不做了,有热的,在锅里,害饿拿点吃?”
“我不吃。”
“才吃了,又要吃?”
“谁家不是三顿饭?”他脱下鞋子,上炕头,枕着枕头,瞅着屋笆,一个红色的小蜘蛛,像个肉球,拉着线,荡着,有时候上一会儿,有时候落一会儿,挺好玩的。
“她来找我,说我不在?”他在屋内大声喊着,说给墙外的母亲听的。
“谁说你不在?”院内传来张雅茹的声音。
“我说的?我不在。”
天刚蒙蒙亮,远处雾蒙蒙的,宋新才开着车,来到坟茔地,大小从车上下来,马丽雯抱着儿子二小,他捧起新土,放在大小撑开的衣兜里,他领着,围着新坟转圈,大小、马丽雯抱着儿子二小跟在他身后,右转了三圈,然后,左转三圈。
“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儿女成群。”
晨雾在晨辉的映照下,沾着水珠,像七彩的宝匣,坠落着。
他们跪在地上,诉说着天边的情话。
他开着车,来到家门口,郭父蹲在院子里,他牵着大小,马丽雯抱着二小,走进来。
“大叔,晓文走了,我们也痛,眼前一个重要的问题,大儿媳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孩子,生活怎么办?”
郭父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渗出来。
“大小,叫爷爷?”
“爷爷?”大小怯怯的。
郭父没有睁开眼睛。
“大叔,你看,能不能照顾点粮食?一个民办教师,几十块钱,难。”
“哥,到屋里喝水去?”郭世文走到院子里。
“不过去了,你嫂子带着两个孩子,是不是照顾点粮食?”
“应该,”他看着她,“嫂子,你放心吧?”
“谢谢,兄弟。”柔弱的声音。
郭世文骑着车子,上岭下岭,迎着顶风,带着一袋面粉,来到了学校,卸下,搬到堂屋里。
“兄弟来了?”她从里屋出来。
“嫂子,来了。”
“大小,快叫叔叔?”
“叔叔?”
“哎,好侄子。”他蹲下,双手轻轻拽着耳朵,“痛不痛?”
大小摇摇头。
他拿起大镢、铁锨走到菜地,整理着菜畦子。
“兄弟,不用了,有空的时候,我自己来吧?”
他没有说话,翻着地,脸上淌着汗水,大小端着水杯过来,他激动地接着。
“好小子。”
柳丝扫着地面的落叶,他领着大小、抱着二小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柳树旁,三人伸开胳膊,测量着粗细。
“大小,考试考的怎么样?”
“上次考试,数学91,语文95。”
“离100分差不少?”
“有个数学题,草纸上算对了,答案写错了。”
“粗心吧?”
大小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语文呢?”
“语文写作文,没有写好,一件有意义的事,写的和同学打仗,把同学打败了,老师没有给我高分,扣了好几分。”
“和同学打仗有意义吗?”
“我打败了他呀。”
“什么样的事情有意义呢?”
“帮助人。”大小脱口而出。
“真是好孩子,想的真好。”
“我妈妈教的。”
堂屋里摆着饭桌,放着两大盆菜,周围摆着马扎。
“叔叔,你坐?”大小喊着。
坐在桌旁,他给大小夹菜,大小站起来,端水递着。
她看到叔侄欢乐的画面,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