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越过红绿灯,左拐,在中医院停下了,脸色蜡黄的马丽雯,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宋新才扶着她,走向急诊室,无力地坐在排椅上。
“大夫,今天上午,120拉过一个青年来吗?”宋新才凑上前,关心地问着。
“你一等,我查查。”大夫扶着眼镜,拿过夹子,翻开查看着。
“没有。”大夫摇摇头。
“没有听说岭南学校附近的北岭,拉过一个磕着的病人吗?”
“有是有,不过,不是岭南学校方向的。”
“这么说,没有岭南学校附近北岭磕着的人。”
“可以这么说,”大夫点着头,“这么着,120车,不一定拉到中医院,也可能是人民医院,你们去查查?”
“谢谢,大夫。”他扶着她,感觉她的身体,全部倚在他身上了。
他趔趄着身子,打开车门,她无力地坐在座位上,轿车驶进人民医院,下车,王大夫迎面走来。
“宋总,怎么有功夫?”王大夫调侃着。
“闲话不说了,早晨是不是拉过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
“在你们老家大北岭沟里的人吗?”
“是的。”
“你有关系?”
“我的同学。”
“我去的,非常不幸,去时已经没有生命迹像了,在停尸房。”
他赶紧打开车门,扶着她下车。
“走,我领你去。”他扶着她跟在王大夫的身后。
“那里?宋总,我就不过去了?”王大夫用手一指,“自己去找吧?”
阴森森的停尸房,一块块白布,像一个个幽灵,柩固着他的内心,一阵阵紧张的跳动,让他心慌气短,一遍遍地重复着,镇定镇定,她的身体重量全部在他身上。
“马老师,挺住呀,”他说着,“一切有我。”
她佝偻着身子,像得了重型感冒,双手抱在胸前,他的眼里,涌动着泪水,左手掀开白色的盖布。
她趴在床上,扶着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马老师,马老师?”躺在床上的尸体,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
依旧大哭不止。
“马老师,不是。”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是?”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在了一起。
“哭错了。”
她站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头,躲到墙边,倚在墙上。
“晓文?晓文?”掀开一块,又一块,确认是郭晓文,怒声骂着,“郭晓文,你个畜生,你是咋?”
她流着眼泪,滑倒在地上。
“晓文?你这个死鬼?你为啥?”
跪着上前,抓住盖着的白布,用劲撕扯着,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你是为啥?儿子尚小?”他坐在床边,流着泪。
“你这个死晓文?”她双手拨弄着,拽着自己的头发,仰面躺在地上,发黄发枯的毛发,飘零在冰冷的地板上,嗓子嘶哑着,只有进出的气儿。
一声尖声的啼哭,响在停尸房门口,他的眼睛瞅着安静去世的郭晓文,背后的凄惨的喊叫,吓得他坐在地上,回过头,她已经面如死人。
他架着她,她像熟透的面条,架到车边,拉开门,右手架着胳膊,左手伸着,右脚抬着她的脚,好不容易塞进后座上。
他走到水果摊前,拿起方便袋,捡着水果。
“宋总?还有什么指示?”王大夫拐过楼角,眼睛的余光瞟见了他,跑过来。
“王大夫,告诉我个实情,到底怎么死的?”
“酒后,头部受伤,失血过多,夜晚太凉,没有得到及时救治,都有吧?”
“王大夫,放在停尸房,时间不能太长吧?”
“别人不行,宋总开口,只要家属愿意,什么时间都可以,不过已经这样,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
“谢谢,关键时候,看朋友。”他握着王大夫的手,上车,驶出了人民医院。
轿车行驶着,他在考虑,到哪儿,到哪儿,后边的座位上,她躺着,抽噎着,驶上沿河路,车在翠柳的阴凉里,漫无目的地游着。
“马老师,晓文把我们扔下了,我们自重。”
“我的命。”
“啥命?马老师,老师,也信这个吗?”
“我有两个儿子,这就是我的命。”
“也是你的前途,你的未来,”他劝慰着,“马老师,按照习俗,去了的人,入土为安,你看?”
“宋老师,你说怎么办?”
“主要是你说了算,在县城,还是拉回来?”
“你说怎么办?”
“按照方便,在县城火化,拉回来,不过,家里还有他的父亲和弟弟。”
“怎么办?”
“最好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轿车回到大晟涂料公司 ,小王下楼,跑过来。
“沿河边小区的楼层,怎么样了?”
“外墙涂料,丙烯酸为主,在颜色的搭配上,是不是你再把把关?”
“到时我看看,内墙呢?”
“内墙正在刮大白。”
“内外墙一定要整平。”
“嗯,宋老师,你看,你的信?”他打开信封,镇北初中的,自己学校的,给个电话不行吗?鼻孔里出着长长的粗粗的气息。
“小王,工地按照原来的部署,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一定照办。”
“我走了。”
“宋老师,有事怎么联系你?”
“我马上就回来。”他坐进驾驶室,留下了一阵青烟。
花坛里盛开着各色的鲜花,芍药的花蕾,探着长长的身子,整齐地立在阳光里,校长蹲在花丛旁,欣赏着大自然的杰作,噌的刹车声,校长笑着站起身。
“来的这么快?”校长回过头来。
“领导的指示,不快不行。”他从车里下来。
“怎么,还带着牢骚?”校长交给他一份文件。
“校长,不是说好了,一年一交,年底交钱吗?”
“领导班子新商议的。”
“肯定又是王副校长出的坏点子?”
“校领导班子商议的。”
“这不,我有点本,宽妥点,要不,到银行贷款,找这个求那个的,费劲。”
“要不,你写个申请,我们再讨论一下?”
“我不写。”
“宋总,脾气见涨呀。”校长讥讽着。
报纸包着,好像一条烟,走进王副校长办公室,王副校长站起来。
“新才,企业家,回来了?”
烟放在桌上,王副校长的眼光从门缝的移动开始,盯着移动的手,前进,前进,抬起,咵的落在办公桌上。
“新才,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同事?”他笑着。
“一条小烟,不成敬意。”
“我已经戒烟了,有什么事情?”
“关于上交承包费的事情,现在资金紧张,是不是像原先一样,年底一块交?”
“这是校领导班子集体的结论。”
“结论难道不可以改变吗?”
“不是不是。”
“我有困难,找娘家,应该帮助吧?”
“应该应该。”
“那么怎么办?”
“你和校长商议个方案,我们再讨论讨论。”王副校长的眼光,从烟上移到了他的脸上。
“谢谢你,王校长。”
“别这么叫,叫领导听着了,忌讳。”
“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