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一丝风儿也没有,稚嫩的鸣声,透过树叶的缝隙,缓缓地掉落在地上,范金红走在铺满阴凉的小径上,背诵着席勒的诗句,你不肯来看管羊羔,羊羔是如此顺良温柔,它们吃着繁茂的牧草,它们在海岸旁边嬉戏。
刘娟背着布兜,低头穿越枝叶,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他,他们同时怔住了,张着嘴,尴尬地看着。
“我想到阅览室去找你,没有想到在路上?”
“到图书室借本书?我?”
“周末,歇歇吧”
“歇歇,没有别事,学生吗?两大事,学习和压马路,压马路,没有卢布,只有学习了。”
“也是,不是带着工资上学吗?”
“那几块钱,管什么用?”
“我不是和你一样吗?”
“俺得攒钱,将来为了说媳妇?”他笑着。
“你父亲教你的吗?”
“家里农村的,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
“我们谁家好?不是一样子?”
“又来咋?”
“看看你,不行吗?”
“可以。”
“同学见面,用得着那么生分吗?”
“你比在学校大方了。”
“走,大树下坐坐?”
木凳隐藏在绿叶丛中,他伸着手,谦让着,他们坐着阴凉的木凳,人生就是这样,谅解也许是最好的出路。
她从包里拿出手套,绿色的,艳艳地亮着,像淡淡阳光下,一抹无边的绿色,刚给你织的,戴上看看,合适不?
“谢谢你。”
“你怎么谢我?光个口条?”
他哈哈哈笑着站起来,沿着狭窄的空隙,穿过旁边的竹林。
“金红,整天拿着本书,好像老教授似的,谁没有读本书?”
“真会挖苦人?”
“学习是学习,游玩是游玩,不能相混呀。”
“教训的极是。”
“把书拿来,给你保管着。”
“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什么意思?”
“这个作家是世界一类大家。”
“他是因为作品出名,还是这个作品因为作家出名?”
“这个问题是个哲学问题,不好探讨呀,不过,作者是世界上最最伟大的作家。”
“能和我们的《红楼梦》相比吗?”
“不相上下。”
“《红楼梦》为什么没有他那么有名呢?”
“可能没有及时翻译到外国去吧?”
“小说的内容呢?”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一个丈夫,一个情人。”
“这样的作品还是好作品?”
“你要把故事放到什么环境中去。”
“什么环境也不行,忠于婚姻吗?”
夕阳洒下一片灰红,操场上到处是活动的身影,他们漫步着。
“金红,你们在这里学的些什么东西?”
“上课呀。”
“整天看些女人有丈夫有情人的故事吗?”
“西方文学中大多数是这样的故事。”
“如果这样,女人有丈夫有情人,这不乱套了吗?”
“我说过,要放到什么样的环境去中。”
“什么环境,我看也不受欢迎。”
“一时和你说不清楚。”
“听说,你找个有钱的?”
“你的耳朵好尖呀,什么有钱的 ,就是做小买卖的。”
“你是国家招考,正儿八整考出来的学生?值得吗?”
“小时候,穷怕了。”
“这不是理由,你有正式户口的,吃国家粮的,愿意下一辈还在农村?”
“没有想那么远?”
“你知道,你的代名词吗?”
“什么?”他抬起头。
“未来的单职工,一别子都别想翻身的单职工。
他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鼻翼,流淌着。
“你的腿永远被焊接到土地里。”
“走,到假山去?不想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
“假山以奇为美。”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又发感慨了?”
“女人不知道男人的难处。”
“你算是幸运的,在农村干过几天活?”
“是呀,我们父辈整天滚打在泥土里。”
“认真考虑下一代,是负责任的事情。”
“我们自己这一代,还没有考虑清楚。”
“怎么越上学越傻呢?”
“那边的飞禽,过去看看?”他指着。
“孔雀开屏了?知道为什么吗?”
“听说和你们这些女人比美,是吗?”
“动物真是有灵性。”
他们漫步到电影院,随着拥挤的人流,寻找着座位。
“看块电影,浪费点时间?”她笑着,没有了以前的单纯,坏笑着。
“怎么说这样没有水平的话?”
“我是替你说的,你不是整天埋在书堆里吗?”
“又笑话我?”
“哪敢?从来都是你笑话我?你捉弄我和同位?”
“电影名字,甜蜜的事业,挺喜庆的。”
“长脖子,哪里去了?”
“毕业好几年了,还叫人长脖子,人家都结婚生子了。”
“这么快?男孩女孩?”
“男孩。”
“城市的感觉真好,路是水泥的,下雨天,不踩泥。”
“是呀,不像农村,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都想留在城市,难。”
“留在城市,注定了后半辈子的生命。”
“你们女人好说,如果没有门子,还有人生的第二次选择。”
“你是说嫁得好。”
“女怕嫁错郎,一定要嫁对呀?上次校长给你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体育老师,挺矮的。”
“没有我高?”
“哪有?主要没有感觉。”
“你什么意见?”
“我问你呀,你愿意我什么意见?”她站住了,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说话。
“你愿意我嫁给他吗?”她抓住他的手,他轻轻摧开她的手,一阵风吹来,他低着头,有块东西掉进眼里了。
月光朦朦胧胧的,银杏树的叶片撒了一地,他俩轻轻地走着,那声音,像是怕吓着谁似的,她弯腰,拾起一枚银杏树叶片。
“金红,你看,心形的,银杏树为什么把一颗颗心向着天空表述?”
“也许,也许它比较简单吧?”他看着她手中的叶片。
“不善于把心藏起来?银杏树不是很傻吗?”
“也许她是一辈子欠着天空的?”
“也许是几辈子呢?”
“刘娟,你要我送你点什么?给你首诗吧?”
“不要,我要的东西,你知道。”
“可是我已经给了别人。”
“不是没有结婚吗?她答应你了吗?”
“没有,见过几次面。”
“我们好几年的相见,早早晚晚,赶不上几次的相见?”
“两颗星星,注定一生擦不出火星,在东西的两个夜空。”
“你在报复我?为那几封信?”
“不是。”
“就为那句话?”
“不是。”他的眼圈红红的,像夜光下朦胧的星星。
“那句话,我也后悔。”
“哪句?”
“三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有的是。”
“我早忘了。”
注定要分别,有时候还要相见,像空中游走的亮光,不为别的,时间长了,想辉映一下,离别的车旁,她坐着,他站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送到哪里?”司机探过头来。
“车站?”冰冷的声音。
“金红,走,那边 ,我和你说说话?”
“就在车上吧?”
“校长给我提的那个人,和我一个学校。”她捏着他的手。
“喜欢吗?”
“不。”
“回去找个心仪的,把自己嫁出去?你好嫁。”他说着。
“我要嫁给那个无情的人。”
“既然无情,忘掉吧?”
“真的不要?”刘娟流着泪。
“真的不要。”
“你给我什么承诺?”
“我真的不是因为那句话。”
“什么?”
“老师太累,生活上累,我不想两个人都在教育上。”
“她是个农村人?”她叫着。
“农村人怎么了?我就是。”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通过努力,考出来,就是为了再走回去?”
“不争论了额,好吗?”他摇摇头。
“好。”
“还那么任性吗?”
“我就是征求你的意见,你不要我,他要。”
“不要,不要。”
发动机轰鸣着,她摆动着手臂,他也挥起来,一绺烟似的,消失在法桐树围城的阴凉里,他跟着跑着。
“不要,不要。”他跌倒在路边的土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