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头大脸的刘主任,前门走进教室,转了一圈,低着脑袋,从后门钻出来,急匆匆地跑到树下,急速地喘着气,其他各位,站在门口远处,看着窗户外升腾着的类似于烟雾的东西,兴趣盎然地啦着家长里短,时而传出哈哈哈的笑声,郭晓文走近他们,怯怯地询问着,刘主任摆摆手,拾拾碎纸,地就不用扫了,刘主任伸出右手的四个指头,他站着,漠然地望着站立的四个指头,以后扫地,先洒水。
教室总算沉寂下来,四位老教师走进教室,刘主任坐在教室的后头,其他三位老师,在教室后边的门口处坐着,嘴巴鼻孔类似于喘气的器官,向着门外。
他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起立。”班长喊着,全体同学唰地站起来。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刘主任打开文件夹,速速地记录着,不时地抬起头,教学预备阶段,有点混乱,教室纸屑遍地,尘土飞扬,像进入了垃圾场。
“同学们,我们讲新课,《长征》,《七律·长征》,毛泽东。”
刘主任扫描的眼光里,仔细挑拣着,导入课题很好,好像没有毛病。
他拿出口琴,示范性地吹了一下,从左到右,一阵清晰的音乐声,传遍教室,回头写在黑板上七个数字,1234567,接着用汉字在一旁标注着,哆来咪发唆啦西,刘主任莫名其妙地看着,下意识地想着,语文课,还是音乐课?
“同学们,我唱一句,你们唱一句?好吗?”
教室里欢呼雀跃,有的站起来,有的拍着手掌。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他唱着。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学生跟唱,口琴伴奏着。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他唱着。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学生跟唱,他伴奏着。
刘主任坐在后边,手指颤抖着,文件夹上写不上一个字,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绿,眼睛像充血的牛眼睛,一股怒气露着,坐在门口的三个老教师,走出教室,在大柳树周围软弱的草地上,踱着步子,一个曾经做过木匠的老师,手指按着老柳树的粗皮,伸着臂膀,这么粗的柳树,可以出二百多根木锨柄。
歌声飞到窗外,喜鹊扑楞着翅膀,柳枝晃着叶片。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三军过后尽开颜。”
欢快的口琴伴奏声,传递着一个个美丽的音符,跳动在学生的心坎上。
他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美丽和笑容,双手上举,学生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平举手掌,点头致谢。
后面的刘主任,没有抬头看见这壮阔的场面,脸色凝重地坐在那里,低着头。
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写在四位老师的脸上,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教完课后,最重要的评课工作开始了,按照程序,先由讲课教师作简短介绍,,再由听课教师发言,刘主任双手攥着板夹,看着其余三位听课老师。
“我讲讲吧,郭老师,你这是什么课?是语文课吗?还是音乐课?”
他茫然地望着,脸上的表情,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沉静下来。
“有这样上语文课的吗?”
“我觉得这样上课,学生不是死记硬背,容易记住。”他辩解着。
“你觉着?算什么?你不觉得你这是胡上吗?”
“不觉得。”他的心中,怒着一股气。
“你让我们怎么给你评课?依据什么给你评课?”
“你说该怎么上?”声音虽然谦虚,骨子里存着不服输的劲头。
“怎么上,”刘主任的声音提高八度,“按照四段教学法,严格按照教学法来上?郭老师,你怎么上的师范?没有学习教学法吗?”他的食指在桌子上,用劲戳着。
“学了?”
“我说一句,你有三句,你这个老师,到了非调不可的地步了。第一,你上正规的语文课,谱上曲子让学生学习唱歌,第二,没有严格按照教学法来教,你哪有四段?那四段怎么给你分?第三,不思改正,我说一句,你有一万句,一句话,不求进步。”
“我这不是解释吗?”
“这叫不求进步。”
刘主任气哄哄地走出屋子,急急地推着车子,抬腿后伸,右腿被车架绊着,车子歪歪扭扭,慌忙下车双手扶着车把,拖拉着肥胖的身子,小跑在草地上。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四辆单车,消失在视野里。
中心校办公室里,校长坐在凳子上,郭晓文站着,攥着笔记未干的调令,傻子般地站在墙边,今调郭晓文老师到大院子小学任教,他的脑袋嗡嗡的。
“校长,你看,马老师刚生孩子,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是不是近点?”
“近点?不算远,二十多里,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不是有的是吗?”
“家庭情况特殊。”
“谁家情况不特殊?谁家挂着无事牌?家庭不能耽误了工作,这是原则,不过,看着马老师多年在单人点的面子上,可以调你近点。”
“谢谢,校长。”
“不过,还有个条件,写个检查,给听课组长李主任赔礼道歉。”
“校长,我错在哪里?”
“你问我?”校长脸色铁青地翻着眼皮。
“不敢。”
“谅你不敢,一句话,写不写检查?”
“我没有错?”
“真是不求上进?谱上曲子,让学生唱歌,毛主席的《长征》是诗歌,还是歌词?”
“诗歌。”
“你上语文课?还是音乐课?”
“上音乐课,不不,是语文课。”
“写不写检查。”
“不写。”
校长摆摆手,你走吧,他拿着调令退了出去。
晨曦拉开了序幕,岭南学校门口,有人抱着一箱酒放下,用力拍打着大门,腾腾的声音,惊醒了树上的喜鹊,成群的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
“谁呀?起来这么早?”郭晓文慢腾腾地走过来。
“你是郭晓文郭老师吗?”
“是。”
“我是中心校老师,和你说这么一个事情,校长让我把一箱酒,送给你,放在门口,我走了。”
“什么事情?”看着已经走远的老师,大声地喊着。
“搬回去,你老婆知道?”老师头也没回地走着。
“什么事情?”
“校长让我给你一箱酒。”他回头一字一顿地说着。
“什么事情?”
“回去问马老师?”
他的脸通红通红的,好像有人看透了内幕,戳着他的脊梁,内心像很多个锤子敲击着,一箱酒,像一面窥视人性的镜子,透视着他的灵魂。
他搬着酒慢慢地往回走。
饭菜摆放在饭桌上,大小坐着马扎,在饭桌前等着。
“娘,我先吃着?”
“吃吧?”
“娘,你也吃吧?”
“我等等你爸爸,二十多里路,差不多来家了?”她抱着二小,孩子安详地吮着奶儿,清脆的铃声传进了屋内。
“我爸爸回来了。”大小跑出来,开门。
大小拿个马扎子,放好,他烦心地坐下,拿起筷子。
“我娘没有吃,等着你?”
“今天早上那箱酒,我没有听明白,怎么回事?”他抬起头。
“快吃饭吧?”
“那个老师说是校长给我的。”他拿起馒头。
“都是为了你?”
“什么?”他抬起头,嚼着馒头。
“我找人给校长送一箱酒。”
“什么?你给校长送酒?为什么?”
“为了你?”
“为什么不和我商议?”
他生气地挥起手,端起桌上的菜盆,摔在地上,厨房里,到处是菜和摔碎的瓷片,馒头蹦起来,碰到了墙上挂着的铁篦子,铁篦子转着圈,滚到门外去了。
大小哭了,她也掉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