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您老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这毕竟是发生在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严开文打断了广一的话。他知道,王家所保留的那幅《迎驾图》,早已遗失。
广一听了,朝严开文微微一苦笑,站起身来回到里屋。不一会,就从里屋出来,怀里多了一个木匣子。广一把木匣子恭敬地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用钥匙打开了木匣子上斑驳的铜锁。
木匣里装有一本发黄老旧,人工装订而成的书册。书册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狮山手札》四个字。里面还有两本同样是发黄老旧早已破损,折叠起来的长卷。这两本长卷,一本写满了夷文,一本写的是汉字。
“贤侄,这本书是赵公晚年在这屋里写的手札,每件事都记的很详实仔细。这两本长卷就是当年的祭祀词。撒尼文字是当年古尼帕写的《郭伯尼罔古》,这本是赵公所撰写,祭祀赵将军的《故南明开国公赵印选将军祭》。”
严开文把书册捧在手里,轻轻地翻看着。因保管方式太差,长期又置身于阴暗潮湿之中,这些书籍很多地方早已腐朽糜烂,稍一用力,估计就都要成纸末粉尘。
“我当年刚到狮山寺时,看到这石屋又破又旧,已经废弃多年,就带人翻修了这石屋,无意中在这石屋里找到这些东西,赵公最后也应该是埋葬在这片山林里。我找了很久,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后来一想,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尘归尘,土归土,既然离开了尘世,归于土里,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山里吧!不打扰!也是对赵公最好的尊重。”
“那后来呢?”严开文很小心地放下书册。
后来,赵子明在庄子里娶妻生了三男一女,为长子赵贤,次子赵玮,三子赵坤和小女赵瑛。十年后,严家在昆明立下脚跟,镖局生意干的是风生水起。赵子明就带着次子赵玮和王文英一家上了昆明,继续反清复明的未尽事业。长子赵贤,三子赵坤和小女赵瑛跟随母亲留在庄子里不问世事,安心过老百姓的日子。
三人长大后,赵贤成了庄子公认的村长。此人温厚存心,品行端方,处世慎重,一生致力于庄子的发展之中。暮年,被路南州署举荐为乡饮大宾。庄子后来改为‘赵公庄’,这里的赵公,说的就是赵贤。三子赵坤成家后,带着自己的家人迁移到路南州城南门外水阁一带居住生活,开花结果。小女赵瑛也嫁到了外地,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赵子明带着次子赵玮上了昆明,跟各地反清义士秘密联络,在昆明成立了天道教云南分堂自任堂主。天道教表面上标榜弥勒佛三阳信仰,并以道教为中心,主张三教合一,供奉三教合一寺庙。其宗旨在于:敬天地,礼神明,爱国忠事;孝父母,重师尊,改恶向善;冀世界为大同,尊宇宙为唯一。实际上在暗地里,这天道教和其他民间一些会、道、门等等组织一样,都由一些忠事于大明王朝的遗老遗少所掌控,中坚力量都是纯粹的反清复明义士。这些组织分布于全国各地。大清朝早期,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民间各地秘密发展教众,宣扬教义,反清复明。
赵子明创建的天道教云南分堂,下设三坛为:纯一坛,道基坛和保基坛。纯一坛由王文英掌管,负责培训青壮人员和刺探,暗杀,绑架朝廷官员等等秘密任务。道基坛和保基坛为半公开教坛,只负责在民间宣传天道教和吸收普通教众,筹措资金,和严家镖局一样,暗中支持,配合纯一坛的各项秘密行动和任务。
天道教在赵子明领导下分工明确,组织严密。十年内处决了很多罪大恶极的大清朝廷官员,南明降将和一些奸商败类。搞得整个云南省府昆明城人心惶惶,朝廷各级大小官员都坐卧不安。晚年,赵子明把天道教云南分堂交给赵玮管理,独自一人回到路南州,栖身于狮子山上。
在朝廷历年打压下,昆明赵玮一支和他们所领导下的天道教渐渐走向衰败。道基坛和保基坛先后独立出去分成两个派系,不再服从赵家人管理。
百年后,赵家名下只有王家一直坚守的纯一坛和严家经营的滇一号镖局,纯一坛也变成了天道纯一堂。
六十多年前,昆明赵家止生一女,取名赵盈盈。此女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从小又研习琴棋书画,长大后谈吐文雅,聪慧大方很是惹人喜爱。
王家生有两子,大的叫王铣,小的叫王钦。兄弟俩从小就读书识字,跟随名师习练武艺,长大后人才出众,仪表堂堂,一身杀人技在昆明无人能敌。王铣二十岁就接任了纯一堂堂主,王钦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那年,王钦出门到北方追杀一名云南外调出去的官员,一去就是三年整。任务完成后回到昆明,纯一堂已经没有了,其他在昆明的会、道、门等组织也联系不上。最惨的是,赵、王两家也被官府封门闭户,血洗一空。
他多方打听,最后找到严家滇一号镖局。严淦大哥告诉他:三年前王钦走后不久,王铣和赵盈盈无意间处在一起,两下交好就私定了终身。这违背了赵子明留下的赵、严、王三家任何时候都不得通婚的祖训。赵、王两家强烈反对,这二人就私自出走,下落不明。赵盈盈走时,还带走了赵家祖传的七星宝剑。
当时的纯一堂原本就人心不定,王铣和赵盈盈走后更是雪上加霜。朝廷重金收买了纯一堂一副堂主,假冒堂主王铣,召集纯一堂大小头目聚集议事。人刚到齐,就被事先埋伏在四周的清兵捕快拿下,几天后全部殉难,无一生还。
同一时候,赵、王两家宅院也被清兵团团围住,两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全部问斩被杀,横死街头。那几天,朝廷四处缉捕在昆明各会、道、门组织。高高的城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人头,整座昆明城,肃杀森森,寒气逼人。
纯一堂和赵、王两家,遭到这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除了王钦一人出门在外侥幸逃脱,其余人都成了官府刀下冤魂,俎上鱼肉。昆明城里各会、道、门也被牵连灭尽。现在的昆明城,近乎无人再敢跟官府叫板了。
王钦听闻后痛心疾首,悔恨交加。恨自己一走就是三年,昆明已是物是人非之地;恨大哥为了儿女之情舍弃家族百年大业,为了个人私欲,无辜枉送了千百人性命。
那些天,王钦在镖局里天天酗酒,直喝得是混淆黑白,语无伦次。急得严家上下一个个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十多天后,王钦离开了严家。临走时王钦和严淦相约,由严家倾尽全力,寻找王铣夫妇,不管什么理由,必须要大哥给一个交代。
王钦拿着严淦给他的名单继续追杀,追杀叛徒,追杀参与捕杀严、王两家以及纯一堂众兄弟的大小朝廷官员,为死难兄弟亲人们报那血海深仇。
几年来,王钦跑遍云南全省,十几个涉事的大小官员无一漏网。他们不是睡梦中醒不过来,就是骑马坠崖摔死,不是得怪病痛苦而死,就是失火全家被焚。等找到那个纯一堂的叛徒时,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时间。
那是在远离昆明上千里路的一个偏远州县。那人已经改名换姓成了当地的富豪人家,经营并垄断了当地最有名的普洱茶叶生意。家里三进院的大宅子盖的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就连州署衙门也要逊色三分。
也许是良心发现,或拟是要掩盖曾经犯下的罪恶,这一家人上至州府,下至乡里居然赚得有很好的名声。他家为当地出钱出力,筑坝建堰,修桥铺路,办学盖庙。自己还入了乡贤成了州署介宾,企图名扬后世。
王钦假扮从昆明来采购茶叶的富豪商贾,和此人周旋了半年时间。得到信任后,王钦拿出银两,在他家大摆筵席,宴请州署主要官员和这家人的亲朋故友。
那天,凡来参加宴席的官员乡绅,小吏村夫,老少男女,无一幸免。一个个都被王钦事先准备的毒药放倒,痛苦地死去。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去,那人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下跪求饶,临死前绝望地仰望苍天,长声喟叹:“该来的迟早要来,可惜枉送了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作孽啊!”
王钦一把火烧了那座豪华的大宅院。但从此以后,那人死前绝望的表情和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半年后,王钦西行上了鸡足山。鸡足山上环境清幽,偏僻秀美,山间云雾缥缈,溪水琮琮,秋冬时红叶满山,苍松挺拔,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在鸡足山上,王钦流连忘返,结交僧众,跟随他们习经念佛,听闻寺里高僧大德讲经说法,破迷开悟。一年后,王钦在鸡足悉檀寺剃度出家,师傅赐法号广一。已成广一和尚的王钦,到处云游,参学访道。数年后俨然成了一禅学高道法师。
广一回到昆明,到镖局去找严淦,镖局已是人去楼空。晚上潜入严家,发现严家大院早已易主。一打听,方知一年前严家发生巨变,严淦和严开武父子,在离昆明三百里外的路南州城里无故被人所杀,严夫人急火攻心,也撒手而去。幼小的严开文跟着娘亲卖了严家大院,和姐姐姐夫一起全家迁去了京城。
已是广一法师的王钦,又辗转来到了路南狮子山上,在狮山寺里常住下来。白天,他在寺里向信众僧徒弘扬佛法,募捐修寺。晚上,就潜入城里,探查严淦父子被杀身亡的真相。他甚至潜入鹿阜山路南州署找到了当时大哥的案子卷宗,从卷宗里和王家巷邻里口中,终于弄清楚了整件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
自己的大哥王铣和赵盈盈有个乖巧伶俐的女儿,赵盈盈估计是早已亡故。这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隐居在路南王家巷里,一住就是七、八年。大哥也成了邻居嘴里的怪人“铁匠王二”。严淦父子找到了大哥,估计是他们要带走这女孩,好给赵、王两家历代先祖有个交代。大哥不允,就发生了冲突。冲突当中,大哥和一个不明真相的愣头小子,失手杀了严淦父子二人。
曾经豪气冲天,侠肝义胆的大哥;曾经豪掷千金,令昆明城风云变色的王家大少爷;曾经纵横江湖,手刃多少贪官污吏的纯一堂堂主;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变成了贫穷疾苦的“王二王铁匠”了呢?是什么样的力量和精神,让大哥这样的人猝然抛弃家族百年大业,薄情寡义,弃世绝尘而去?是爱情?是私欲?是厌倦?是颓废?还是背叛?